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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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聽山側開臉,沒回應,就聽那姐兒又道:“姿色是真妙,這會兒看不真切,等下您近瞧了再說。我多句嘴,那meimei可不缺裙下客,總有人找,只是她心性高,誰也不喜歡,這么幾個月了就是憑她自己一口氣吊著呢。我們mama早著急了,估摸著就這幾日吧。哎,要是讓哪個不懂憐惜的碰著了可怎么好.....”她抬手揩了把眼角,“大人,您可別讓旁人白占了便宜?!?/br> 此時臺上人已經(jīng)唱完,水袖一收翩然離去。眼看著佳人的身形隱在了帷簾后面,林聽山心下一動,竟撣衣起了身,對那姐兒道:“現(xiàn)在就去?!?/br> 進了后面,美似嬌花的女子正坐在妝臺前,看樣子是要凈臉。蔥似的手指淺淺浸在銅盆中,水珠滑滾在手上,讓林聽山又想起那日的雨來。 女子一抬頭,就看見一身深色布衣的男人單手扶刀,垂眸看著她。 林聽山沉聲問道。 “敢問娘子名何?” 朱唇輕啟,聲音也如人般嬌雅清麗。 “花沾衣?!?/br> 節(jié)寒酒冷,花落沾衣。 林聽山還想再問什么,那嬌俏身形卻被迎接出來的mama擋住了,他頓了頓,挪開目光,輕咳了下。 “娘子......可曾梳攏?” “未曾!未曾!大人放心,我們娘子十八,是不小了,不過是清倌人,干凈的。”那mama滿臉滟著笑,“大人心善,成全了我們娘子吧?” 林聽山?jīng)]說話,轉而看向花沾衣。 這個季節(jié)的熱中總帶著潮,花沾衣身后的窗外是秀麗的日頭,那光籠著近水遠山,耀眼的金下是一片連綿的湖色,中間有飛鳥渡水,一痕蜿上。 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坐在這樣如畫的風景前,絨般的睫輕輕顫動在日輝里。水眸抬起,對上林聽山的雙眼,看了半晌后點了點頭,嬌羞垂首時容色越發(fā)令人悸動。 林聽山?jīng)]什么錢,但字據(jù)一立,寶鈔出手,這事便成了。 他牽過嬌娘的袖,嬌娘抬眸對他一笑,便是他的人了。 城中鮮少有人不知花沾衣的名字。 那是城中的昆腔名伶,一段桃花扇唱亂了無數(shù)客中腸,烏衣巷中不知有多少公子老爺為她傾心,卻連人的裙擺都近不了。 她身邊守著個林聽山。 為人剛正的男人佩刀從不離身,常在花沾衣登臺時坐在離她最近的船上,一手扶刀一手扶椅,眸中犀利不減,只有看向那翩遷窈窕的身影時才鍍上一層微光。 只說那一夜悶燥,花沾衣進屋抬手解下披風,林聽山卸了腰間的刀,順手接過她的衣裳,搭在木桁上。 誰也沒出聲,但看著都面色不虞。 花沾衣伸手取下了綰發(fā)的白玉篦,半身籠在墨發(fā)中。 她側臉看林聽山。 “你可有遇到難事?” “宦途不順......娘子又在愁什么?” “青春易逝。”花沾衣看著他笑,“你總守著我,不如相伴解愁,不談嫁娶?” “啊。”林聽山沉聲重復,“相伴解愁,不談嫁娶?!?/br> 槐酥草如煙,春至昆臺邊。 一室溫軟濃麗的春色中,溫柔傾倒了磐山。 兩人關系親密,但誰也沒承諾過對方什么,除了夜晚的旖旎溫玉,似乎和不相識時沒什么兩樣。 做官的和唱戲的都知道,承諾無用,不如貪圖眼下。 新年將至,林聽山要離開。他已過而立之年,也曾有過少時不知愁的日子,一身狂妄,癡的是赤誠之心,念著入仕報效。可到頭來卻因是寒門出身而備受嘲諷,只覺得一身本領無用,年歲耽于朝堂之中。 踽踽獨行的男人,臨走也不設宴昔日同僚,但還記得那位紅顏知己。 說是紅顏,他也自覺慚愧,因早已過了界。 日氳匿在重云中,他扶著刀站在她身側,垂眸看去,嬌娘依舊妙齡絕色,正側身坐在花影里,白嫩纖長的玉指輕動,喂著瓷盆中的幾尾鯉魚。 她問:“往何處去?” 他的手緊握在刀柄上,青筋現(xiàn)出來,道:“出仕,云游去。” “啊?!彼ζ饋?,沉默了一會兒,說,“好?!?/br> 他離去時,她道了聲珍重。 他回首,暗啞著回。 你也......保重。 她是活在戲臺上的人,咿呀地唱著綿柔的詞,舞桃色的衣,縞素的袖,好像一副被掛起的畫像,下面圍滿了人,在陽輝中輕而易舉地將手伸到她身側。柔美的模樣成為致命的脆弱,讓她孤身浮在紙醉金迷中,擁著華麗的薄被和一身的冷汗入眠,又在夜深時被其他伶人的嬌吟聲驚醒,在混沌中明白那將是她日后的命運。落雨時她站在河邊,男人為她掌傘,她低頭看男人纖塵不染的袍和她沾滿塵泥的裙,忽然發(fā)現(xiàn)連自己身側的雨也不干凈。 身染風塵,豈敢奢情真。 他沉浮在仕途中,一身的本領卻恰恰是在朝堂上最無用的,那些人要的,世家的支持,錢權的爭奪,他統(tǒng)統(tǒng)沒有,也不屑于擁有。十年入仕,他一度以為這會是前途,卻發(fā)覺已是終點。歲月無情,官者殘忍,他的眉眼已經(jīng)變得讓自己認不出??伤灰粯印K崛沟桥_,那傾城絕色,竟只對他一個人笑,水眸檀唇,是他此生不敢想的嬌柔。他坐在船上看著,忽然覺得那桃色的衣袖和花般的人兒就該盛開在春日熙和中,何苦敗在他這落拓之人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