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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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懷古再打聽到浮香娘子的消息時,她已因難產(chǎn)而去。 經(jīng)年漫長,安懷古已雙鬢含霜,可畫中人依舊香肌玉骨,聘婷身姿裊然,眼中含著不自知的婉婉柔情。他沖她勉強一笑,將畫擁在胸前,闔眼而去。 安堇暄痛呼一聲,方知父親為何當日交代自己須善待漣之。他對浮香愛而不得,如今浮香之女卻與安堇暄結下姻緣,此番天意,他必然相護。 此乃天意。 早春微寒,安堇暄一人護著父兄的棺槨回朝,向裕寧帝復命。他一身素縞回到家中,抬眼便見大哥安子瑜身穿赤色獅子朝服端坐在主位上,已在他返都期間受封為征遠侯。 安子瑜從未成器,如今成了一品侯爺,私下風流成性,極盡奢侈,對朝堂之事卻絲毫不通。眼下北鞔步步緊逼,他卻找盡借口不愿領軍出征。 想安懷古忠勇一生,受簞食壺漿,長子卻如此畏縮,實在令人唏噓。 安堇暄痛心不已,幾次求大哥完成父親遺愿,迎戰(zhàn)鞔人,皆無果而退。他又去跪求皇上,裕寧帝卻仿佛看不見昭國的風雨飄搖一般,幾番搪塞,只命他安心奉在大哥門下。 他驚覺父親與自己誠心錯付。 家不似家,國不成國,唯一的慰藉便是他又回到了漣之身邊。 他緊擁著她立在樹下,說待他出了孝期便迎娶她回家,到時候二人一起離開昭都,去臨海的滄州,或者哪里都好,去過逍遙日子。 這是他最后的期盼。 可老天偏不成全。 昭國失了安家軍,戍守邊境的將根本無法抵擋北國的騎兵。裕寧帝無策之下頒旨,命征遠侯之弟安堇暄為質(zhì)子,不日啟程前往北鞔。 一道明黃圣旨遞下,裕寧帝冷冷瞥一眼安堇暄慘白的面孔,拂袖而去。 裕寧帝推開伴月觀院門時,漣之正歇在丁香花下一張竹椅上。裕寧帝踱步過去,道:“漣之,往后你莫再見那安堇暄?!?/br> 漣之聞聲起身行禮,又低聲問道:“為何?” 裕寧帝負手而立,“我已命他作昭國質(zhì)子,五日后動身往北境絡林王處?!?/br> 漣之驚懼地看著他,跪倒在地,“皇上,此事可還有周轉的余地?他生性驕縱,若為質(zhì)子,便是如受凌遲之刑啊?!彼焓?,輕輕地拽住裕寧帝的袍角,哀懇道:“漣之求您,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去?” 裕寧帝低頭看她,冷哼一聲,“此事無可轉圜?!?/br> 漣之仰頭望向他,近在咫尺的明黃身影遮住了斜跌入院內(nèi)的日光,越發(fā)顯得遙不可及。 “父皇?!彼龢O小聲地說。 裕寧帝怔然一瞬,眸又冷下去。 漣之哽咽著求:“您自小將我囚在山中,不容我踏出竹林一步,女兒從未忤逆??尚ξ夷敲x上的父親,實則與我一面也未曾見過?!彼郎I已濕衣袖,“您忌憚安家兵權,欲在安府內(nèi)養(yǎng)人為自己所用,要我嫁給安堇暄,我亦領命。如今他已與我傾心相許,您因何反倒不肯成全?” 她是活在生死邊界上的人,半只腳踏在奈何橋上,偏偏遇見那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少年,將她施施然拉回人間。 她原以為自己為人魚rou慣了,可偏偏沾染了他身上的煙火氣。 到了此刻,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哭求以外什么也無法為他做。 裕寧帝彎下腰,狠狠地鉗住她的手腕,“安懷古已死,安家遲早會敗在安子瑜手中,朕已無需你嫁入其府?!?/br> 漣之還欲再言,裕寧帝先發(fā)了怒:“你與你娘真是如出一轍!”他面露狠色,“當年她身為朕的暗探,卻屢次維護安懷古,而你,明明是朕的女兒,卻戀上安堇暄,不惜與朕做對。安氏一門如此礙朕的事,竟接連引得你母女二人為之求情,實是該死!” 漣之聲音如同鴉雀,“我母親......戀上了安懷古?” “戀上他?笑話!浮香心中所戀一直都只有朕!”裕寧帝大笑出聲,“她不過是心中有愧而已。當年朕登基后本不想留下安懷古,她卻徹夜跪求,不惜獻身煙花之地。你可知其中利害?那妓館在皇家眼下,安懷古若是兵變,浮香便岌岌可危,如此,你母親自請為官妓,保了安懷古忠心,到底護了他平安一世?!?/br> “原來如此。時隔多年,您還因為母親的事而記恨著安懷古啊?!睗i之雙眼噙著淚笑,“那救命的軍糧您扣住不發(fā),折了安公與十余萬人性命。而征遠侯的位子由安子瑜坐,分明德不配位,您也不肯重用堇暄,反命其為質(zhì)子,將安家唯一可用之后囚在北國??蓱z安家一門驍勇,卻終究敵不過......” 她哽咽片刻。 “果真,皇上是天地間最寡情之人?!彼斡蓽I滑下來,“您心中喜歡浮香娘子,但礙于皇家顏面,也只將她和我硬塞給楚丞。您對母親那般心狠,如今對我亦是。你我非父女也,棋者與棋子而已?!?/br> 她停下話,面色蒼白。 反正已經(jīng)如割骨斷筋般疼,不如把這些年撕心裂肺的苦都說出來。 至少落個暢快。 裕寧帝一把將人掀翻在地,衣袖帶起半空的丁香花瓣,寒聲道:“如今大昭派出質(zhì)子,是為了護萬民平安,豈容你放肆?朕多年來護你周全,也算是盡了為父之心,你休要為那安堇暄失了心性!”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早已闊步離去,她仍呆坐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涼,明明伏在春日的和風里,身體卻止不住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