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神鳳山天子陵需要一天時間, 朝中重臣和親隨軍們給承泰天子送完行, 要回城也趕不及, 唯有下山駐扎在山腳下，待第二天回京。

    入夜時分，他們剛到山腳下, 還沒來得及扎營，便有親隨軍飛馬來報, 千夫長蕭廣義帶人攻進(jìn)皇宮，擁立羽飛鳳為天子。

    三公六卿、十二門郎將齊刷刷地懵了。

    在場的老臣們都將視線落在周敬身上。

    大家都知道, 天子臨終托孤，安排周敬將羽飛鳳放出來的, 由他將統(tǒng)領(lǐng)親隨軍的虎符轉(zhuǎn)交給羽飛鳳。

    蕭廣義此舉，讓原本能名正言順繼位的羽飛鳳，變成了在天子出殯送喪時發(fā)動宮廷政變篡位。

    他由此順利地排擠掉周敬，一躍成為擁立羽飛鳳登上大位第一大功臣。

    羽飛鳳作為下一任天子，被天子除去太子鳳冠和鳳袍，天子死后治理國喪和出殯都沒放他出來，就已經(jīng)讓他繼位飽受爭議和置疑。如果有周敬執(zhí)虎符擁立他, 他有門郎將拱衛(wèi), 還能讓他勉強(qiáng)坐穩(wěn)京師, 慢慢跟公侯們周旋。

    如今蕭廣義把羽飛鳳架在了謀朝篡位的火上, 便是他們現(xiàn)在直接率領(lǐng)三萬多親隨軍殺回京城平叛，再迎立一位新天子都夠了，且明正言順。

    親隨軍中的精銳全部在此, 打回京城，手到擒來之事。

    可擺在面前的問題是立誰當(dāng)天子。

    他們?nèi)绻云脚训拿x打回京城便不可能再立蕭廣義所擁立的羽飛鳳當(dāng)天子，如果就此承認(rèn)羽飛鳳是正當(dāng)?shù)梦唬麄兓氐骄┏菍⑹艿绞拸V義和羽飛鳳排擠，甚至被誅殺。

    四位庶皇子都不具備當(dāng)天子的資質(zhì)。青鸞長公主聲威實力能力樣樣都夠，偏偏是位公主，天生與帝位無緣。

    繼位者沒有著落，而天子病重前便已經(jīng)給他們安排好退路。有爵位的在兒孫襲爵時，家眷就跟著走了，他們在京中的財產(chǎn)也陸續(xù)都變賣換成錢糧拉回了封地，養(yǎng)精蓄銳，錢糧兵馬充足，即使天下大亂都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他們留京期間，有女眷照料，故有妻子、小妾、嫡孫或庶子們留京沒走。

    天子為保他們能夠全部順利脫身，親下詔書，在治理國喪期間，由十二門郎將封鎖京城，一來，防止有意爭奪帝位的公侯們趁此作亂引發(fā)變故，二來是給他們足夠的出京時間。治理國喪要七天，等天子出殯京城解封時，各家的家眷們都走完了。

    他們作為最后一批撤離的人，天子為防萬一，十二門郎將懷里各自揣了份準(zhǔn)許帶領(lǐng)三千親隨軍離京的詔書，且在他們京離的路上準(zhǔn)備好了錢糧，一旦有變，他們連行李糧草都不用收拾，就能立即起程以最快的速度離京。

    現(xiàn)在看來，天子早料到蕭廣義會如此行事。

    大鳳朝幾乎等于天子之位空懸，京城將是紛爭之地，不可留。

    幾翻思量，一陣商議，大家一致決定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

    十二門郎將各自帶出來三千親隨軍，全是自己的親信。

    留在京城里的那些親隨軍，要么是家在京城不愿離開的，要么是公侯貴族出身，自有去處的，再有一些就是在親隨軍中混日子，只會拿晌錢吃糧食、欺壓京中豪商無能之輩。

    十二門郎將中，心情最復(fù)雜的是嚴(yán)世侯、安世侯和周敬。

    周敬揣著虎符，帶上嫡子和三千親隨軍，頭也不回地趕往南疆。羽飛鳳已經(jīng)宮變繼位，他這時候再送回虎符，不過是給蕭廣義做嫁。

    嚴(yán)世侯和安世侯盡皆無語。

    他們兩家都是世代門郎將。以往每代天子繼位，他們兩家府里的門郎將都會請辭，再由家中子弟比試擇出優(yōu)勝者，由新天子選出一位年輕力壯才能出眾的新門郎將。

    兩位年輕的門郎將拱衛(wèi)新天子，護(hù)其坐穩(wěn)天子之位，而他們兩家換取到的是世代昌盛。

    嚴(yán)、安兩家是世代門郎將，另外有六位門郎將是從千夫長中挑選家里世代為親隨軍，且才能出眾能擔(dān)大任者。余下四位門郎將則是不拘出身，挑選萬里挑一的出眾之才，如孫大才、周敬。

    新天子繼位，他們兩家認(rèn)的不是天子印璽，而是虎符，防的便是篡位。

    誰執(zhí)虎符前來挑選新的門郎將，他們兩家便認(rèn)誰為新天子。其他人即使是拿了天子印璽，他們也不會認(rèn)，會憑兩家所領(lǐng)的親隨軍，襄助執(zhí)虎符挑選新任世代門郎將者，奪得天子之位。

    老天子向新天子權(quán)柄傳遞權(quán)柄，傳的便是虎符。

    當(dāng)年承泰天子回京被立為繼嫡子，在京城中毫無根基，他能夠從眾多實力雄厚的庶皇子中登上天子大位，依仗的便是老天子給他的虎符。

    承泰天子拿出虎符，他們?yōu)樗淳┏?，他在老天子的靈柩前踩著神鳳殿上尸體和鮮血坐上帝位。

    羽飛鳳沒有虎符，信任重用蕭廣義，不用他們，京城無他們的用武之地。

    嚴(yán)世侯和安世侯頭也不回地出京，回封地。

    ……

    羽飛鳳的后妃們，自他被幽禁之后，便被承泰天子禁足各自宮中，不得外出。

    國喪期間，各道宮門封閉，就連各宮的食物都由親隨軍送。

    周協(xié)妃日夜思念羽飛鳳，她聽到的全是關(guān)于他的不好的消息。父親找過她很多次，說的全是飛鳳的不好，要帶她離開。

    天子病逝前，父親又來找她，要帶她離開皇宮。

    她不愿意離開飛鳳，不愿意在飛鳳最難的時候棄他而去。

    重明宮與飛鳳相相隔不遠(yuǎn)，在這里，她能聽到他的消息。

    他是天子唯一的嫡子，他會是新的天子，很快，他們就都會自由了。

    清晨，天子出殯前，父親再次來找她，要強(qiáng)行帶她離開。

    她抵死不從，以金釵抵在咽喉前。她馬上就會和飛鳳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在這時候離開。

    父親走了，宮門口的親隨軍也撤走了。

    她去找飛鳳，但在飛鳳宮和重明宮之前還有一道宮門相隔，那里有親隨軍重兵把守。

    傍晚的時候，重明宮又被親隨軍封鎖了。她得到消息，飛鳳繼位當(dāng)天子了。

    她知道宮中每逢有大事都會封鎖宮門，這是飛鳳為了肅清宮中羽青鸞留下的舊敵而做的，她滿心歡喜地耐心等候。

    她等來了父親麾下的一名百夫長，他宣口諭，“奉天子令諭，賜死周協(xié)妃，尸體喂狗。”

    他們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飛鳳不會如此待她，這一定是父親騙她離宮的謊言。

    她要見飛鳳。

    周協(xié)妃將金釵再次抵在咽喉前，逼迫他們讓道。

    百夫長一言難盡地看著她，良久，說道：“那便請周協(xié)妃自盡吧，我們好交差?！?/br>
    羽飛鳳要她死，她還滿心惦記羽飛鳳，想去見他。如果她見到羽飛鳳供出他們，他們都會死在皇宮里。如果他們打暈她帶去南疆，她極可能會為了羽飛鳳暗中做出對所有人不利的事情來，到那時大家都會為她所害。周門郎想救她，給留下來的每個弟兄十兩金子、安頓好了他們的安眷，只為保女兒的命，但她自己一心要走死路，他們保不住她，唯有帶回去一具尸體交差。

    周協(xié)妃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叫道：“你們……”

    百夫長說：“早在天子病重之時，你的母親嫂子侄子侄女們便已經(jīng)離京。周門郎送完天子出殯，得知新天子奪宮繼位，已經(jīng)帶兵投奔南疆。羽飛鳳聞訊震怒，故而要賜死你喂狗?！彼Ь吹匦辛艘欢Y，說道：“請周協(xié)妃自盡吧，莫讓我等為難?！?/br>
    周協(xié)妃激動地叫道：“我要見飛鳳?！彼麤Q不會如此對她。

    百夫長說：“他不會想見您的?！彼粨]手，有親隨軍上前，按住周協(xié)妃，以弓弦勒向她的脖子。

    周協(xié)妃掙扎，叫道：“我要見飛鳳。你們騙我，我不相信。”

    百夫長說道：“上路吧。”

    他奉命留下。周門郎早有安排，如果女郎悔悟，便護(hù)送她逃出宮，南下與周門郎會合。如果她執(zhí)迷不悟，周門郎便當(dāng)沒有這個女兒了，他得保滿門上下以及追隨他的部將性命。

    奉命行事的親隨軍勒緊弓弦。

    周協(xié)妃拼命掙扎，滿腦子的不信。她不相信飛鳳想殺她，更不相信父親的部將會來殺她。

    勒緊的弓弦讓她的頭部脹得發(fā)麻，眼里都似乎出現(xiàn)紅光，難以呼吸，頸間很疼。

    不多時，周協(xié)妃便沒了聲息。她的雙目圓睜，神情猙獰，面目抿曲，死狀可怖。

    百夫長帶著手下把周協(xié)妃的尸體抬出宮。

    他們來到宮門口時，被守宮的人攔住。

    把守宮門的千夫長上前，見到尸體，倏然一驚，眼睛都瞪圓了幾分。周門郎愛女心切，以重金相贈，求他相助，卻沒料到竟然見到她的尸體。

    百夫長說道：“奉陛下口諭，賜死周協(xié)妃，將尸體扔去喂狗?！?/br>
    那名千夫長滿臉不可思議地看看周協(xié)妃，再看看這幾個周門郎的部下，半晌無語。

    門口的親隨軍們的目光都匯聚到周協(xié)妃的尸體上，見到她頸間的勒痕、面目青紫、眼睛凸起，舌頭伸出，死不瞑目的模樣，都驚傻了。那可是周門郎的嫡親女兒，新天子的協(xié)妃，未來的協(xié)后，她今年才十五歲。

    把守宮門的千夫長深深地看了眼天鳳宮方向，下令放行。

    把守宮門的親隨軍們默默讓開，看著那一隊親隨軍抬著她的尸體離去。

    百夫長一行趁著京城混亂，無人注意，將周協(xié)妃的尸體馱在馬背上，快馬加鞭南下去追離京不久的周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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