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吃飽喝足，幾人開誠布公地談了談，討論內(nèi)容主要是霍善的身份以及去留問題。

    霍去病今年二十三歲，年紀不算小了，早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只不過他少年時揚言表示“匈奴不滅，無以家為”，所以一直沒怎么考慮這方面的事。

    如今霍去病累封益萬戶，在整個長安城勛貴圈子里稱得上是一騎絕塵。

    更別提他二十出頭便與衛(wèi)青同為大司馬。

    這職位可是劉徹去年特地從太尉改過來的，相當于全國最高軍事長官，通俗點講就是他和衛(wèi)青舅甥倆共掌大漢兵權(quán)。年紀輕輕就坐到了這么個位置上，天底下除了劉徹這位天子還真沒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這段時間巴結(jié)他的、給他送錢送美人的自然都不少。

    他舅舅衛(wèi)青平日里行事滴水不漏，既不喜歡得罪人也不喜歡與人深交，他一心只想按照劉徹的意思把仗打好，旁的事大多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正因如此，許多本來逢迎討好衛(wèi)青、想從衛(wèi)青這里出頭的人這段時間都開始圍著霍去病轉(zhuǎn)。

    沒辦法，霍去病更年輕，更容易打動，且還是劉徹目前最喜愛的新貴，自然人人都想燒他這口熱灶。

    有這么個爹在，霍善估摸著啥都不干也能位列公侯。這絕不是夸張，要知道衛(wèi)青的三個兒子可都在元朔五年封了侯，當時年紀最小的衛(wèi)登甚至還在襁褓里！現(xiàn)在衛(wèi)登都才六七歲呢。

    隨著衛(wèi)青軍功越積越多，如今衛(wèi)家一門四侯的食邑加起來已經(jīng)超兩萬戶！

    要知道名將李廣的兒子李敢?guī)状胃ゴ蛐倥貋砗笠簿唾n個兩百戶的關(guān)內(nèi)侯。

    關(guān)內(nèi)侯這東西，名字里有個侯字，實際上根本不能算封侯，只能算“賜”，簡而言之就是上頭看在你有點兒功勞的份上隨便賞你的，只能自己享用，不能惠及兒孫。

    后世說的“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說的就是李廣打了一輩子的匈奴卻始終都沒能夠到封侯的邊。

    作為衛(wèi)青和霍去病的娃兒運氣就好多了，長安都不必出便能輕松擁有封侯的機會！

    目前劉徹以“霍去病外流血脈第一發(fā)現(xiàn)人”自居，越看越覺這孩子討喜，當場決定給霍善封個侯當當。作為獨掌大權(quán)二十幾年的大漢唯一主宰者，劉徹偏愛起人來就是這么任性、這么隨意，就算霍去病舅甥倆一起開口推辭都擋不住他的興頭。

    冠軍侯食邑在南陽郡的宛縣和穰縣一帶，劉徹記得那附近還有個朝陽縣，便初步擬封朝陽侯。食邑么，不宜越過他幾個舅叔去，且先封個一千戶好了。

    食邑的戶數(shù)不是代表你可以管理這么多人，而是代表將來這么些人交的賦稅全都用來供養(yǎng)你。

    這代表霍善足不出戶直封千戶侯！

    饒是李長生早便意識到霍善生父身份不簡單，也沒想到居然會不簡單到這種程度。

    全程最插不上話的就是霍善本人了。他聽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懂他們說的封侯是啥意思，更不懂那個朝陽侯是啥玩意。

    華佗：【……】

    張仲景：【……】

    孫思邈：【……】

    李時珍：【……】

    不幸中的萬幸是上次聽東方朔說李廣已經(jīng)自殺了，李廣要是沒自殺說不準得活活氣死。

    說實話，封侯拜相這種事有時候真的挺看運氣的，李廣距離封侯最近的兩次機會，一次因為張騫遲到耽誤了，一次因為自己迷路耽誤了，難怪后世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都忍不住為他掬一把同情淚……

    運氣實在不好?。?/br>
    當然，“李廣難封”也是因為老劉家本質(zhì)上有著濃郁的“家天下”思想，好東西基本都先緊著自己家里人。

    衛(wèi)青、霍去病都是外戚，給再多個爵位出去劉徹都不心疼，而且這種給外戚的榮寵將來想收回來也很容易——朝中上下都對外戚們享受的恩榮又嫉又恨，只要劉徹表露出想收回爵位的意思，馬上會有人上趕著出謀劃策兼動手。

    對于有功勞在身的外臣就不一樣了，封侯必須要慎之又慎，畢竟這種沒裙帶關(guān)系的有功之臣封起來容易收回來難，一不小心就真的要讓他們的子子孫孫共享大漢江山了。

    老劉家：外人絕不隨隨便便封侯！

    老劉家：額滴，額滴，都是額滴！

    考慮到霍善年紀小，李時珍幾人只簡單地給他講解了一下：封侯代表著他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提前達成了無數(shù)人為之奮斗終生的偉大目標、縱享衣食無憂的快樂生活，從此以后不用干活也有吃不完的米糧布匹，每頓想烙幾個大餅就烙幾個大餅！

    霍善聽明白了，封侯就是每天都可以吃好多好多大餅。

    李時珍幾人：【………】

    這熟悉的心累感是怎么回事。

    霍善作為當事人，見幾個大人聊得差不多了，立刻開口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我夠吃了，不用那么多！”

    劉徹三人齊齊看向他。

    霍善覺得自己坐著人太矮，沒劉徹他們有氣勢，于是站起來對劉徹說道：“我不用封侯，我繼續(xù)跟師父住在一起就好，我會經(jīng)常去長安看爹爹的！”

    他已經(jīng)從李時珍幾人口中知道劉徹是皇帝，皇帝可以做全天下人的主，所以他很認真地和劉徹商量這件事。

    劉徹道：“你這樣豈不是要教天下人嘲笑你爹爹養(yǎng)不起自己的孩子，要旁人幫他養(yǎng)？”

    霍善還真沒考慮過這件事，忍不住轉(zhuǎn)頭偷偷覷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并沒有立刻和他討論去留之事，而是開口說道：“你總得去長安認個門，不然以后你去哪里看我？”

    劉徹看了眼霍去病，覺得這小子哄起小孩來還挺老道。只要把孩子哄到了繁華的長安城去，他哪里還愿意回來這鄉(xiāng)野之地？

    劉徹笑道：“沒錯，你連家門都不認識，怎么去看你爹爹？你莫不是撒謊騙人？”

    霍善急道：“我才不會撒謊！”他總感覺霍去病他們好像在挖陷阱給他跳，卻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陷阱，不由轉(zhuǎn)過頭看向李長生。

    李長生見霍善有些著急，知道霍善向來敏銳得很，已經(jīng)察覺霍去病是想哄他去長安、再也不叫他回來。

    他自然是舍不得霍善去長安的，可是劉徹張口就是給霍善封侯，這是多少人終其一生也求不來的好事，如果現(xiàn)在由著霍善拒了這份前程，日后霍善后悔了怎么辦？

    李長生摸著他的腦袋安撫道：“師父陪你一起去，不會讓你一個人的?！?/br>
    霍善聽后心中大定，和霍去病商量起來：“不能去很久，我還要回來給師弟和小白講《孫子兵書》，去太久的話小白都不認得我了。”

    霍去病疑惑：“小白是誰？”

    霍善道：“就是霍小白，我們家前天買回來的驢，嘴巴特別白，所以叫小白，跟我姓的！”

    說到這里，他就開始給霍去病三人介紹他們是那天怎么決定霍小白跟誰姓，并且當場掏出五銖錢給他霍去病三人演示了一遍，表示五銖錢的此等妙用是東方朔教他的。

    霍去病三人：等等，這里為什么會有東方朔？

    劉徹忍不住多看了李長生一眼，這人和東方朔也認識？

    還有，為什么這娃兒打算給一頭驢講《孫子兵書》？他自己能讀懂了嗎？

    小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雖然過程不如劉徹想象中精彩（霍去病實在太鎮(zhèn)定了），但是出來一趟白撿個看起來很機靈的孩子，劉徹幾人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霍去病讓李長生幫霍善收拾點東西，畢竟怎么都得小住幾天等封侯旨意下來，絕對不可能當天去當天回。

    李長生點了點頭，起身去給霍善準備行李。

    易知緊跟在李長生身后，有很多話想說，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埋頭把霍善喜歡的東西都歸攏到一起。

    收拾著收拾著，易知就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他無論怎么被兄嫂磋磨都不怎么愛哭，可一想到霍善馬上要被霍去病幾人帶走，他的眼淚根本憋不回去。

    李長生心情也并不算好，瞧見易知這般情態(tài)后勸道：“別讓阿善看見你哭?！彼麖娙讨鴿M心的擔憂，勸說著易知也勸說著自己，“沒什么好哭的，長安離得那么近，以后又不是見不到。這幾天你且在家照看好小白，我很快便會回來?！?/br>
    不管霍善能不能跟他回來，他們都要把家里維持原樣。若是霍善在長安受了委屈，往后也有個家可以回。

    他答應過師妹要照顧霍善長大成人，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不會食言。

    易知聽出了李長生話里的意思，用力抹了把眼淚，使勁點著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誰都不知道長安城中是什么光景，他得聽師父的話好好替霍善守著這個家。

    另一邊，霍善正獨自在外頭陪霍去病他們說話，這是他師父剛才進屋前交給他的重要任務。

    劉徹也不急著回長安，饒有興致地和霍善聊起了《孫子兵書》：“你這么小就開始讀兵書了？記得你爹小時候我想教他讀吳起、孫武的兵書，他根本不愿意學，說是打仗主要看臨場應對，只會照搬古代兵法根本沒用?！?/br>
    霍去?。骸啊?/br>
    說話就說話，提當年的事做什么？

    霍善道：“用來識字！”

    他給劉徹三人背起了兵書，先是背“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接著又背“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最后還要背“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

    看到?jīng)]，短短幾句話就包含了數(shù)字和許多常用字，是他目前最喜歡的識字教材沒錯了！

    其實漢代也不是沒有專用的兒童啟蒙教材，像《倉頡篇》《急就篇》之類的都是孩童識字的通用教材。

    只可惜霍善遠還沒到讀書的年紀，他那四個神秘老師（李時珍那幾個小老頭兒）又不是專業(yè)的蒙師，一般都是看霍善對什么感興趣就給他講什么。

    最近瞧著霍善拿著五色旗蹦來蹦去，他們便琢磨著給霍善講講《孫子兵書》，這個比講《千字文》《三字經(jīng)》之類的安全，好歹不會冷不丁出來個還沒出生的人。

    不專業(yè)的蒙師碰上不安分的學齡前兒童，啟蒙起來就是這么不靠譜！

    霍善背兵書背得輕松自如，劉徹幾人卻聽得驚訝極了，連全程沒怎么插話的衛(wèi)青都忍不住認真打量起霍善來。

    好伶俐一娃兒！

    他家幼子衛(wèi)登已經(jīng)六七歲了，背起書來恐怕遠沒有霍善這么流利。

    這樣聰明靈慧的孩子不能埋沒在山野之間。

    太子今年才十歲，將來有的是用人的時候……

    劉徹：這個崽，我發(fā)現(xiàn)的！

    劉徹：得給他封個侯當當！

    李廣：破棺而出.jpg

    當皇帝，主打一個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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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匈奴不滅，無以家為”和霍去病不讀兵書：參考《漢書》

    【去病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吳、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為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也?！庇纱松弦嬷貝壑！?/br>
    2“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幾句：出自《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