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侮辱！

    霍善見嬴政滿臉寫著不高興，忍痛往他面前空空的水碗里分了一半的牛乳飲子，對嬴政介紹道：“加了糖的，可甜了！喝完心情會變好！”

    說完他當(dāng)場咕咚咕咚地喝給嬴政看。

    嬴政只見他捧起那碗牛乳飲子喝著喝著，眼睛就舒服得彎了起來，一副好喝到不得了、開心到不得了的模樣。

    ……真的那么好喝嗎？

    嬴政半信半疑地端起面前那半碗牛乳飲子試著嘗了一口。

    這小子沒有撒謊，牛乳飲子本身確實(shí)挺甜的。

    可惜這水碗剛才裝過苦藥，殘留著nongnong的藥味，兩者加在一起味道著實(shí)一言難盡。

    嬴政面不改色地把它給咽了下去。

    這時李長生端著新蒸好的rou包子進(jìn)來了，讓忙活了半天的霍善吃點(diǎn)東西墊墊肚子。

    跟著他進(jìn)來的還有拎著禮物過來道謝的司馬遷以及打算進(jìn)屋歇息的夏老頭。

    第81章

    昨兒霍善兩人開的藥吃完, 今天司馬談便感覺自己又好起來了，所以就遣司馬遷過來道個謝。

    在這個時代，交好一個你有問題隨時能為你趕過來的醫(yī)家絕對是很有必要的。這與醫(yī)家的社會地位無關(guān)，只與自己的小命有關(guān)！

    何況夏老頭祖上也是交游廣闊的活躍分子。

    司馬遷踏進(jìn)屋里的時候, 就發(fā)現(xiàn)屋里已經(jīng)坐了幾個人。

    席間還擺著一摞熱騰騰的rou包子。

    他們倒是一點(diǎn)都不拘著, 要吃的自己拿。

    司馬遷一下子注意到屋內(nèi)那個生面孔，這人身量著實(shí)高大, 還坐在個頭小小的霍善身邊, 這對比就更強(qiáng)烈了。

    而且這人哪怕作讀書人打扮, 瞧著也不像個讀書人。

    霍善瞧見司馬遷兩人進(jìn)來，力邀他們坐下邊吃包子邊聊天。

    他還給嬴政介紹司馬遷兩人, 夏老頭剛才見過的, 夏無且后人；司馬遷呢, 他父親是寫史的, 剛才也提起過。

    司馬遷：“……”

    總覺得這小子提起他爹不是什么好提法。

    司馬遷本來就是遇到誰都想去聊幾句攢點(diǎn)史料的性格，他好奇地問：“這位是？”

    霍善含糊地給司馬遷介紹道：“他是瀕湖先生帶來的病人?！?/br>
    司馬遷剛才在外頭也見到了李時珍, 還親眼見過李時珍那手方正規(guī)整的好字（明朝讀書人寫字基本都用館閣體）。聽聞嬴政是李時珍的病人，他便不覺得意外了。

    病人跟著醫(yī)家不是什么稀奇事, 誰叫世上有真本事的醫(yī)家那么少？

    嬴政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進(jìn)來的兩人, 夏老頭長得與夏無且有些相像，李時珍說他是夏無且的后人，看來確實(shí)有幾分真實(shí)性。

    那司馬遷則是個寫史的，據(jù)說無論是秦王繞柱跑還是鮑魚掩其臭都出自此人之手。

    目前也就是這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聽霍善沒多介紹自己, 嬴政也沒多說什么, 跟著拿起個包子嘗鮮。

    聽說這玩意是旁邊的李長生做的, 所以叫長生餅。他倒不是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是……誰能抗拒一種叫長生的餅！

    霍善一口氣吃了兩個rou包子, 把早上的勞累都給補(bǔ)了回來。他見司馬遷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由興致勃勃地和司馬遷請教起來：“您知道有篇叫《過秦論》的文章嗎？”

    嬴政：？

    霍善也是見嬴政在場，才想起當(dāng)初李時珍感慨“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時候順嘴給他提到過賈誼的這篇代表作。

    可那時他又不知道什么是秦朝，哪里關(guān)心什么《過秦論》呢?，F(xiàn)在嬴政本人在場，正好大家一起聽聽！

    司馬遷微訝：“你還知道《過秦論》？”

    嬴政終于忍不住插嘴：“《過秦論》寫的什么？”

    司馬遷那可是極其推崇賈誼的，寫《史記》的時候?qū)ｉT把賈誼拎出來和屈原并列在一起寫傳。

    一聽有人要和自己聊《過秦論》，司馬遷馬上就來了興致，問霍善：“聽說你得了種新紙，能否勻我一些，我把《過秦論》寫出來給你們細(xì)讀。讀過之后，你們便知道什么是酣暢淋漓了！”

    他只是想要讓大家更好地理解《過秦論》罷了，可不是想騙小孩子的新紙寫。

    霍善聽后馬上給司馬遷拿了疊紙，還直接挪到司馬遷旁邊看他寫。

    像司馬遷這種記性好的，默寫起文章來是非?？斓?，沒一會他就洋洋灑灑寫了滿紙。

    司馬遷在心里暗贊這紙張著實(shí)好用。

    倘若要用竹簡抄寫攏共兩千多字的《過秦論》，怎么都得堆成小山那么高，如今一頁紙便能寫下近百字。

    這還是他沒有習(xí)慣用紙張書寫的的緣故，要是他的字能寫得像李時珍那么規(guī)整，再把這紙裁得鋪滿書案，那說不準(zhǔn)只用三張紙就能把三篇《過秦論》全給寫出來！

    司馬遷運(yùn)筆如飛，霍善就湊在邊上看他寫。

    他讀不太懂，也沒立刻發(fā)問，而是把司馬遷寫好的部分遞給嬴政他們傳看，爭取做到司馬遷這邊寫完，大伙也全都讀完！

    《過秦論》的前幾百字倒是沒有什么讓嬴政生氣的地方，反而還對秦國的強(qiáng)盛大夸特夸，從嬴政的祖先夸到嬴政本人，夸得嬴政渾身舒坦。

    對頭，對頭，太對頭了。

    這就是他們大秦??！

    這人真不會起標(biāo)題，沒事叫什么《過秦論》，害他還以為某份名單上的人得再添了一個！

    聽聽，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夸得太到位了！

    學(xué)過《過秦論》的人都知道，讀到這里的時候夸人的話就到頭了。

    畢竟后面一句就開始“于是”。

    嬴政看到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是他“自以為”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再看到后面接了句“始皇既沒”，他前面的好心情徹底蕩然無存。

    李時珍他們沒有說謊，他終究沒有求到長生。

    思及自己是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地方，嬴政什么都沒有說。

    他的神色甚至變得十分平靜。

    他都已經(jīng)知道自己死后趙高他們做了什么糟心事，還有什么事能讓他憤怒？

    事實(shí)證明，現(xiàn)實(shí)的殘酷有時候是沒有底線的。

    等司馬遷把《過秦論》默寫完后，嬴政整個人都安靜了。

    剔除里頭一堆勸君主施行仁義的大道理，可以從中拼湊出他死去以后大秦頂多只傳了兩代，且他的繼任者秦二世是被人殺死在帝位上的，后面這個子?jì)敫侵苯舆B三世都沒稱。

    整篇文章處處透露著一個事實(shí)：秦二世而亡！

    嬴政都沒有出聲，霍善已經(jīng)很貼心地問了許多他關(guān)心的問題：秦二世是誰？他當(dāng)了幾年皇帝？誰把他給殺了？子?jì)霝樯豆铝o親？

    每一個問題都問（扎）到了嬴政的心坎上。

    秦二世胡亥，只當(dāng)了不到三年的皇帝！

    別看他當(dāng)皇帝不算久，他的皇帝生涯過得可豐富多彩了。

    第一年他把自家兄弟姐妹全給殺光了！

    第二年他把李斯給剁成rou醬！

    第三年……第三年就比較平平無奇了，是他自己被趙高等人給逼自殺了，非要說的話大抵還有指鹿為馬之類的逸談。

    年年都干了名留青史的大事，怎么能說他這日子過得不充實(shí)呢！

    看看他即位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能理解為什么賈誼說子?jì)搿肮铝o親”了——他的宗親都已經(jīng)被胡亥他們齊齊整整送下去陪秦始皇。

    嬴政：“……”

    當(dāng)他以為世上已經(jīng)沒有事情能讓他生氣的時候，總能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

    胡亥算是嬴政關(guān)注得比較多的孩子了，連這次東巡都讓胡亥跟著。

    興許是這種曖昧的態(tài)度給了趙高他們可乘之機(jī)。

    你要是有能力，爭著上位也不是什么大事，結(jié)果你上位以后才干了不到三年就天下大亂了？

    嬴政半輩子都耗在一統(tǒng)天下上，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大秦江山居然這么不堪一擊、隨便來個黔首起義便能“天下云集響應(yīng)，贏糧而景從”，嬴政不由氣極反笑。

    他得好好配合著李時珍他們把病治好。

    只要他還活著，無論趙高還是李斯都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

    還要趁著治病的機(jī)會和司馬遷他們好好聊聊。

    嬴政認(rèn)真聆聽完司馬遷給霍善他們講解《過秦論》的內(nèi)容，不著痕跡地給司馬遷拋出一些誘餌。

    他看得出來，除了全程在投喂徒弟的李長生還看不出深淺以外，司馬遷這個太史公之子掌握的史料是最多的。

    他準(zhǔn)備從司馬遷口中盡可能地了解當(dāng)時的局面。

    隨著嬴政稱始皇帝的年歲越久，朝堂之中敢違逆他的人便越少，嬴政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禮賢下士”了。但他并非沒有這方面的技巧，他早期對許多自己看好的人才也是十分禮遇的。

    只是后來已經(jīng)沒有需要他這樣做的人而已。

    說實(shí)話，這感覺還真讓他有點(diǎn)懷念，仿佛自己突然年輕了十幾二十歲。

    嬴政拿出一些只有自己了解的史料當(dāng)誘餌，輕輕松松就讓司馬遷上鉤了，兩人聊得十分上頭。

    司馬遷一聊之下只覺嬴政簡直是個秦史專家，熱情地表示他若是想看這方面的藏書，每日服藥針灸以后可以到他家去看看書，正好他父親這幾天在家養(yǎng)病，他不在家時也可以陪他聊聊這方面的內(nèi)容。

    霍善本來在旁邊聽大秦名人軼事聽得津津有味，見司馬遷力邀嬴政去他家做客，他不免在旁邊酸溜溜地對司馬遷說道：“我也想去你家玩！”

    司馬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