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玄突然意識到這人是誰，倏然睜開眼睛。

    他躺在一張絕對稱不上舒適的床上，沒有床帳，就連被褥都有僵冷陳舊之感，身下的床板堅硬，硌得人后背發(fā)疼。房頂顏色黯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燒焦氣息。

    一張臉正懸在他的上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面容將深邃和明麗兩種截然相反的特質(zhì)糅合在一起，卻意外地十分耐看，是一副好看的容貌。

    只是這張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張狂的神情，黑黝黝的瞳孔目不轉(zhuǎn)睛地俯視著他的臉。他好像一直這樣看了很久，直到看到明玄睜開眼睛，眼眸深處才微微生出一點光彩，好像極為歡喜似的，沙啞著聲音道：“你醒了？”

    是慕千山。

    明玄眸中還有幾分迷惘，沒睡醒似的，一雙清冷淺淡的眸子打量著他，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

    少年精赤著上身，發(fā)冠不知被他放哪兒去了，披頭散發(fā)的，倒顯得面容比平常柔和了一點。腰側(cè)傷口已經(jīng)纏上了繃帶，大半身體都暴露在空氣中，似也不覺得冷。不知道他為何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而非要盯著別人看……明玄靠著床頭木板坐了起來，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人解開了，長長一束泛著綢緞般的光澤，沿著后背滑下，聲音也略有些沙啞，“發(fā)生什么事了？我怎么……”

    他想問自己怎么沒死，想問這里是哪里，慕千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反而從他床前退開了一步。與此同時，木門吱呀開了，一陣冷風從門縫中鉆了進來。明玄嘴巴一閉，從榻面上抓起件衣服，扔給了慕千山。

    這時，他才注意到，屋內(nèi)地面上有些器物摔砸的痕跡，雖然已經(jīng)被清理過了，但還是有幾分狼藉。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方才應(yīng)當是有人來過的。

    只是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進來，門板僅僅是被風吹動，慕千山接過明玄遞過來的衣服披上，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根燒火棍抵在門上。門板晃了兩下，生銹的門軸發(fā)出吱呀聲，總算又被他重新合上。

    明玄閉了閉眼，聲音沙啞：“到底怎么了？”

    慕千山背抵著門，一雙眼眸好像注視著空氣中的某一點，良久才緩緩道：“這里是昭陽殿?！?/br>
    昭陽殿，關(guān)押有罪或不受寵皇子的地方。明玄確實聽說過這里，但沒想到自己會被關(guān)到這里來。

    通過慕千山的敘述，他了解了自己昏迷之后發(fā)生的事情。

    當時他們兩人被困在火場里面，本應(yīng)當是活不下來的。雖然當時錦衣衛(wèi)也在，但有龍驤衛(wèi)眾人加以阻擋，要將他們從著火的大殿中救出來無疑是天方夜譚。

    令人意外的是，將他們二人救出來的旨意是皇帝下的。

    明玄和慕千山，一個出身連州范氏，另一個更是本應(yīng)手掌兵權(quán)的廣平王世子。王亭在宮里圍攻他們的消息是瞞不住人的，他們兩人要是都玩完，還是明面上被王亭手下的趙卓領(lǐng)親衛(wèi)所殺，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恐怕北疆殿臣第一時間就要上殿逼問。

    在皇帝的授意下，眾人撲滅了外圍火焰，將他們二人從火場之中搶出，不幸中的萬幸就是火還沒有來得及燒到他們那里，兩人都有一口氣在，只是昏迷，御醫(yī)檢查了也并無大礙。

    然而就在同時，朝堂之上卻突然出現(xiàn)許多官員聯(lián)名彈劾太子。德政不修，性情軟懦，恐難當大統(tǒng)。在眾人議論與鼓吹之下，豐樂帝將明玄遷進了昭陽殿。這時候，慕千山的位置就變得微妙起來。他曾經(jīng)效命于前太子，但他年紀不算大，也并未真正掌握實權(quán)，若是他有意，現(xiàn)任的太子想必很愿意吸收這個相當強力的幕僚。事實也是這樣，實際上在那之前，王黨就已經(jīng)有一個趙卓來詢問他的意思了。

    “你答應(yīng)了嗎？”明玄冷不丁問。

    慕千山披著件薄薄的衣裳，坐到桌邊，用小指挑了挑木桌上那盞昏暗油燈的燈芯，燈光重新變亮，將他的影子投在了粉刷粗糙的墻壁之上，一明一滅，閃爍不定的。良久之后，他才慢慢說道：“沒有。”

    “我告訴他們……我還要考慮一段時間。”

    明玄無聲無息地笑了，那笑容中充滿了諷刺之色，慕千山知道，這笑聲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他自己。良久之后，笑聲停息，明玄沒有做出任何其他的反應(yīng)，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只手撐在身側(cè)，抬眸看向慕千山。

    “你其實可以走的，”他說，“現(xiàn)在沒有誰能束縛你了?！?/br>
    “若是我說有呢？”

    明玄臉上蒙上一層陰翳，“我知道。”

    “如果有一個人能讓你心甘情愿地留下來，那個人就只會是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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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冷宮

    慕千山眼底顯出一絲異樣神色，他轉(zhuǎn)過頭來，卻是沒有否認，悶悶地說：“其實我并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王黨那一幫人。”慕千山說，“民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好幾撥反對的聲浪……我不相信他們能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br>
    明玄忽而感到了一絲疲憊，“可是我……”

    慕千山沙啞著聲音，臉色帶了一線沉郁的陰影，“殿下，你可以撐下來的。我……”

    明玄打斷了他：“你知道為什么皇上會下令把我們兩個從火場里救出來嗎？”他目光投向慕千山的側(cè)臉，心中暗嘆一聲：“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