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蘇莉以為褚紅云是集大成者，懶得指點蝦兵蟹將。卻原來不是。

    過往歲月里她們常伴瑣碎，哪里有過熱絡不已的暢聊？

    原該要有茶。

    蘇莉出神地想，那時誰都沒提過茶。

    念頭剛落——倏然間，腦海里很有感應般閃過高中某個夜晚的畫面——

    她在宿舍寫完作業(yè)，頭昏腦脹，爬錯了床。

    褚紅云先是看她，然后盯她，她都沒察覺，直到半個身子縮進被子看到一雙腳，她才聽見褚紅云聲音。

    “走錯地方了。”

    蘇莉一激靈，清醒大半，心驚rou跳地頓了一秒，順勢裝起迷糊。

    “太困了阿褚，借我睡一晚吧?！?/br>
    褚紅云無奈說：“我還在看書，臺燈開著?！?/br>
    沒被直面拒絕，蘇莉大起膽子蠕進被子，調轉方向，等拱到褚紅云的身邊，她又得寸進尺地貼近她的肩膀，說：“沒事，我最喜歡開燈睡了。”

    放松下來，困意便又席卷，蘇莉的花招從來都是耍了再戳破，這次忘了，卻讓等實話的人抓心撓肺。

    “蘇莉，床太小了?！?/br>
    褚紅云沒了看書的心思，沒了睡覺的心思，冷聲冷氣陳述。

    “那我們貼緊一點。”

    蘇莉往褚紅云的方向又挪了挪。半天沒聞回話，她極力和睡意抵抗，餳著眼睛抬頭，瞧見褚紅云漠無表情。

    蘇莉一滯，僵硬道：“我不可以和你睡嗎……”

    褚紅云唇抿了又抿，見蘇莉臉色越發(fā)難看，她挫敗嘆氣。

    抬手蒙上蘇莉的眼睛。

    “睡吧，別說瞎話了?！?/br>
    黑夜和體溫，并起來最讓蘇莉安心的東西。

    “在看什么？”她遲緩地問。

    “課外書。”

    打了個哈欠，蘇莉睡意更沉了，低聲嘟囔：“…喜歡看哪些課外書…”

    “市場管理、金融學、營銷學…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東西嚼了吐吐了嚼，要不就是些馬后炮編理論套現(xiàn)成……這些書也能出版……好書都被狗吃了…”

    意識越發(fā)渙散，蘇莉最后呢喃一句：“最喜歡呢……”

    她口齒含糊，尾音只發(fā)了個n，分不清“呢”還是“你”，褚紅云頓了許久才回答。

    “茶?！?/br>
    茶。

    蘇莉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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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送花

    畫面頃刻跳轉。填報志愿那天的電腦屏幕里，白底黑字不斷放大，記憶在靈犀之間清晰回溯，毫無遺漏。

    雨夜，瑩白屏幕，指尖認下死理，確認填報從不曾了解的專業(yè)。

    蘇莉終于明白當初那腔萬夫莫開的莽勁從何而來。

    是褚紅云。

    是她在不曾察覺的陰影之地，以頑強而隱秘的沉疴存在，時至今日，才將這份影響篤信落款。

    ——茶學。

    是，褚紅云的理想。

    顱中雷畿成片，連那點昏沉都劈開了，只有一片正大光明的真相。

    “莉莉？怎么不說話了，困了嗎？”褚紅云的問聲傳來。

    “沒…”蘇莉思緒被拉回，語氣遲鈍，“我只是想起一件事?！?/br>
    “什么？”褚紅云問。

    蘇莉滯頓好一會兒，才說：“…你會考研嗎？”

    褚紅云搖頭。

    果然。

    不是巧合，什么都不是巧合。如果褚紅云的人生是一條銳利的直線，她的人生就是被這條直線沖蕩的浮萍，漂漂搖搖，最后做出可笑的決定。

    “怎么了？”褚紅云問。

    蘇莉不答，卻問：“高考為什么是路標，研考為什么是巴掌??？”

    她目光炯炯，心中有個答案，卻非要聽清楚，要蓋棺定論。

    褚紅云先愣了會兒，想了想，說：“對大部分人來說，高考是必經(jīng)之路，有人卻把它當作程序，乃至考研考博也是程序。不加思考做下的決定，怎么看都像是命運扇在人生上的巴掌?！?/br>
    她說完，靜靜等待蘇莉的反應，對方卻忽然笑了一聲。

    淡淡的，言語輕嘲：“是啊，是這樣?？上惝敃r少說了一句。不止考研是巴掌，對有些人，高考也是巴掌?！?/br>
    “……”

    褚紅云沒答，安靜了片刻。她忽地伸手，碰了碰蘇莉的臉。蘇莉的頰邊有幾道干涸的血痂，是摔在洞xue時留下的。

    “那也沒關系，”褚紅云的聲音響起，“有什么大不了，不過就像這道痂一樣，留在臉上時，總讓人記得來過一程?！?/br>
    “……”

    “莉莉，沒有人的話是箴言，人生也可以挨巴掌。十六歲時說的話，十八歲再看已經(jīng)沒有意義。我曾經(jīng)認為無法對自己人生負責的人很可笑。好比高考，從一出生就注定要走的路，為什么不提前做好計劃和籌備，人注定了要努力十二年，卻為什么允許這十二年里存在浪費和揮霍。”

    “但后來我看清，有些迷茫注定要巴掌才能扇醒。我以為自己清晰決定的路，其實早早有人指出方向。不過這些都沒所謂，不變的一點是——既然在路上，那就走下去。”

    聲音很沉穩(wěn)，又因為響在幽邃洞xue中，空靈得有些溫柔。

    蘇莉張了張唇，頭頂卻忽然傳來雄渾聲響。

    “褚紅云——蘇莉——”

    “褚紅云——蘇莉——”

    洞內的兩人皆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