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高中同學(xué)?”褚湘斟酌字句,調(diào)侃著試探:“還是只能是高中同學(xué)?” 有一聲較重的鼻息,像是不耐煩。 褚湘對褚紅云的了解是裝了半桶的水,水響時她能肆無忌憚?chuàng)u搖桶,水不響,她便拿不準(zhǔn)桶的肚容。 褚紅云淡聲答:“現(xiàn)在還是大學(xué)同學(xué),十月份的事被你腦子淤住了?” 褚湘“嘖”一聲。 meimei語氣不好,脾氣也不好,倒很像從前的樣子。 她也不客氣:“只是大學(xué)同學(xué)?” “以后還可能是同事。” “只能是同事?” “運氣好的話還能是伴娘?!?/br> “?你瘋啦!” 褚紅云呼口氣,尋思自己正事不做,跑來和褚湘碎嘴真是腦殘了。 “掛了?!?/br> 忙音傳來,褚湘只得放下手機,看眼手里的本子。 記憶回到兩年前的夏天,褚紅云放暑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一整月。性格就是從那時變的。 從前三言兩語就個性鮮明,抬眼咧笑,十分張揚。之后就開始內(nèi)斂,連眼神都不給。 一切溝通都斷崖式下跌,有時應(yīng),有時不睹不聞,沒有情緒波動,只專注學(xué)習(xí),拿下足夠讓爸媽閉嘴的獎譽。 褚湘一直以為那只是青春期變化,狂妄小孩會自己長成沉穩(wěn)大人。 原來還有這段淵源。 “還真一試就出來了?!瘪蚁驵洁臁?/br> 本子不厚,中脊有被撕掉的痕跡,頁數(shù)不少。頁面邊緣有些發(fā)暗,大約是積灰的緣故,紙張還是很新,米黃橫紋紙頁上,有行云流水的三行楷草字。 來時是你。 若無, 逢春。 在天臺走了沒兩步,褚紅云的手機傳來消息抵達(dá)的震動聲,她點開,看見一張照片。 陌生又熟悉的字跡。褚紅云愣住。 她沒有騙褚湘,記憶只有模糊的結(jié)論,沒有細(xì)節(jié)。 然而熟悉的物品會給出一切答案。冰涼的屏幕變作細(xì)膩的滑紙,連字形的凹凸感似乎都被察覺,力道穿過時光,重新回到褚紅云手上。 無法記起的回憶,也都如沙漏回籠。 那時候她在干什么? 她在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 還剩一個月就要期末考試,座位已經(jīng)調(diào)開,寢室已經(jīng)搬出來,分班后不會再遇見,哪怕照面也形同陌路,這是褚紅云計劃好的方案。 她一向?qū)ψ约旱娜松苡邪芽?,感情也?yīng)該是如此,及時止損是最優(yōu)解。 但她遇到了迄今為止最艱難的推進(jìn)。 蘇莉不再笑,也不愛說話,一整天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褚紅云找不到可供驅(qū)使的借口,胸口靠左的位置好像被灌進(jìn)鉛水,又灼又沉,卻悶不出一點聲音。 哪里不對? 禮堂背后的激烈對峙很清晰,不善爭辯的人牙尖起來步步為營,父親的出軌,父親的欺騙,父親的不負(fù)責(zé)任,字字清晰。 “你有什么資格教育我?有什么資格告訴我這樣不對?你的人生有哪一點說出去是值得教育別人的?” “女兒?是啊,我全身上下最劣質(zhì)的基因都來自你,所以我惡心死了,一想到我的身體,一想到我的名字,就覺得沒有比你更惡心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愛誰?不知道娶了妻子要對她負(fù)責(zé)?不知道生了女兒要細(xì)心照顧?不知道不該背著妻女去跟男的胡搞嗎!真臟??!真惡心啊,世界上怎么會有你這種垃圾,有你這么骯臟的同性戀!” 蘇莉言辭太尖銳,神情也是如此,幾乎到了猙獰的地步,不顧一切釋放所有惡意。 她的父親扇過來一巴掌,她就立馬扇回去,臉上全是痛快,哪怕下一秒要玉石俱焚了,也全是痛快。 “滾吧,你有什么資格站在這!十幾年前你是怎么滾的,現(xiàn)在就怎么滾,真可笑,你說起同性戀倒是振振有詞了,我告訴你,我最惡心的,就是你這種同性戀!” 褚紅云聽得很清楚,甚至看得都很清楚。 她就站在禮堂的二樓,午后不對外開放的地方,她立在鏤空墻旁,像一尊雕像。 靠不道德的方式獲知了別人的痛苦,連安慰都沒法呈送。 她也可以大方說,因為擔(dān)心你所以跟了過來,聽到你們在爭吵。 但做不到。 因為判定不是普通的朋友關(guān)系,所以沒辦法平靜看待“最惡心同性戀”的話,沒辦法越過這件事給出鎮(zhèn)定的擁抱。 甚至,已經(jīng)沒辦法擁抱。 堅決的怒吼鋪天蓋地壓過來,裹得她幾乎喘息不過來。 褚紅云不是懦弱的人,她給自己三天時間,堅定過往的感覺不是錯覺。于是三天后,她向蘇莉發(fā)出邀約,暑假一起去rainbow world樂隊演唱會。 rainbow world是國內(nèi)一家流行樂隊,知名度不算遠(yuǎn)播,但也談不上小眾,他們寫了很多同性戀題材歌曲,其中有幾首傳唱度頗高。 褚紅云打算在演唱會結(jié)束時表明心意,哪怕被拒絕也好過胡思亂想。 但這份計劃還沒獲得完整的雛形就夭折了。 在她提出想法后的幾天,蘇莉給她發(fā)來短信,內(nèi)容是:【我不去了】 那瞬間,褚紅云分不清手更冰還是手機更冰。 她知道蘇莉,哪怕是普通友人也知道蘇莉,她的拒絕少之又少,即便到了必須拒絕的地步,也會給出絕對通情達(dá)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