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特是個巨型城市，屬于十三大區(qū)，格蘭德小鎮(zhèn)距離它僅有四個小時的車程。

    當?shù)亟虝诰沤纸烫玫慕值郎蠑[下了近百張桌子，兩百多名年齡各異的志愿者站在窄窄的供餐臺后輪流充當服務(wù)人員，早已做好的新鮮冷火雞rou、牛rou餡餅、豌豆、色拉、奶酪和澆著雞rou汁的土豆泥，軟綿綿的南瓜餅，點著奶油的，一口就能吞下的小蛋糕擠滿了鋪著白色桌布的臺面，一個匹茲傳統(tǒng)菜飯店的老板捐出了他店里的啤酒桶，那只碩大無朋的木質(zhì)酒桶據(jù)說是他的傳家寶，七個人拉著手都圍不過來，不過今天里面只可能裝著汽水，因為慈善聚餐會可不會提供讓人喝的醉醺醺的飲料。

    白色、咖啡色、紅色與黑色，以及少許黃色皮膚的人在早上就開始聚集在這里，不少人拖兒帶女，不過都很安靜，也很有秩序，很有禮貌，取餐后想要在志愿者們提供的桌子上用餐的人會盡快吃掉自己的那一份，免得后面的人等待的太久。

    一個女人拿著空盤子站在撒沙面前，她的身上散發(fā)著一種很多時候只在街道深層的泥土里聞到的奇怪氣味，衣著尚算整潔，非常瘦，她伸出來的手和胳膊上的皮膚像褪色起皺的綢子那樣松松垮垮地懸掛在骨頭上，但皮膚上沒有針孔和淤青，黑色的眼睛明亮干凈，不像是個吸毒者。

    撒沙特意多給了她一份面包和乳酪。

    “謝謝，”她說：“你真是個漂亮的男孩，愿上帝保佑你?！?/br>
    別西卜就站在撒沙旁邊，他負責分火雞rou，輪到那個女人的時候，他給她挑了一份肥嫩豐厚的胸脯rou。

    “你也是個好小伙子，”女人說：“又健壯，又漂亮，讓人一看就喜歡?！?/br>
    她說完就把位置讓給了下一個人。

    “我總覺得她似曾相識?！眲e西卜想。然后他繼續(xù)忙碌于自己的勺子。

    后來人數(shù)超過了早先的預(yù)計，更多的食物送來了，他們在四個小時里大概接待了七千人，作為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別西卜和撒沙不得不承擔了比較多的工作。

    天忽然變得陰暗了，領(lǐng)取食物的人變得稀少起來，風掀起了桌布，穿過建筑，發(fā)出嗚嗚的怪聲音。

    “要下雨了?！闭驹谌錾沉硪贿?，負責分發(fā)色拉的貝普說。

    而別西卜輕輕撞了一下撒沙的手肘尖，撒沙順從地看過去，他們后面是土豆泥、南瓜餅和小蛋糕、飲料的餐臺，他停頓了一秒不到的時間，就明白別西卜讓他看的是什么東西。

    一只肥墩墩的小松鼠。

    咖啡色的眼睛。皮膚白皙，蓬松的，淺栗子色的卷發(fā)上面別著一只奶黃色的玻璃發(fā)夾，耳朵像只rou嘟嘟的小貝殼，甜美的就像是她正在大快朵頤的小蛋糕。

    志愿者里面有一批最小的。他們是拉斐特市的一年級生，因為年齡的關(guān)系，他們基本上只負責分派蛋糕，而且每人只需要做幾分鐘，與其說是來做事的倒不如說是來感受一下其中的氣氛。

    不止別西卜一個人注意到她，隔壁負責分發(fā)土豆泥和南瓜餅的威爾遜太太在轉(zhuǎn)移開自己的視線之前被抓到了。

    她舔著嘴唇，表情漠然。孩子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在看著你的時候你可以在里面找到迷你的整個世界，

    直到威爾遜太太拿起一塊南瓜餅塞進嘴里她才安心地回過頭去繼續(xù)干自個兒的事情。

    每個人——給予的和被給予的人臉上的表情都輕松起來，雖然現(xiàn)在開始下雨了，但他們表現(xiàn)的好像太陽正從云朵后面鉆出來，他們間隔著飲料、冷雞rou、餡餅、土豆泥心照不宣的彼此眨眼和微笑。

    雨變得大了，天空漆黑。周圍的建筑亮起了燈光，透明的雨絲在燈柱里閃亮，紅色與灰色的地磚顏色逐漸變深，最后一個領(lǐng)餐的流浪者帶走了兩大盒食物。

    所余不多的食物成為了志愿者們的晚餐。

    冷雞rou有點油膩，南瓜餅有點硬。奶酪都碎了，飲料里沒了氣泡，但別西卜和撒沙都覺得這是相當不錯的一頓。

    ***

    五十磅左右的火雞，雞皮油亮，肚皮向天，里面滿滿地塞著紅蘿卜、洋蔥、芹菜、玉桂葉、百里香、栗子、雞肝和雞胗、面包碎。

    油炸的鱈魚塊，清燉的鱔魚、牛rou與雞rou的餡餅，乳豬、貝類和龍蝦；南瓜餅、煮豆子、橄欖、玉米，成串的葡萄，蘋果，甜山芋、紅莓果醬與覆盆子果醬，奶油夾心油炸圈餅，甚至還有現(xiàn)代人很少會擺上餐桌的海豹rou和鹿rou——因為當初的新移民餐桌有，切加勒。比桑地的餐桌上就必須有。

    尊重傳統(tǒng)，比桑地如是說，事實上，海神島的人對感恩節(jié)從來就是興趣缺缺——感恩節(jié)是個存在還未超過一個世紀的“新”節(jié)日，且與教派無關(guān)——多數(shù)海神島人之所以注意到這個節(jié)日，只因為他們的諸多“貨物”（譬如說，妓女和毒**品等等）經(jīng)常會在這段時間里突然陷入一個莫名其妙的銷售低潮或**。

    而比桑地只是覺得吃的多點總比吃的少點好。

    現(xiàn)在在他的面前擺著一盤蜂蜜火腿，火腿切的很薄，被卷成玫瑰花的形狀，刷過溫熱的黃油與厚厚的蜂蜜之后進行烤制，蜂蜜已經(jīng)微微焦糖化，呈現(xiàn)出明亮的褐色，旁邊擺放著一小簇薄荷與芹菜。

    切加勒嘆了口氣“這不是老安德里亞娜做的?！?/br>
    “是我做的?！贝蠡羝战鹚乖诓妥赖挠覀?cè)說道：“希望你能喜歡?！?/br>
    “很多人都曾對你的手藝贊不絕口。”切加勒說。安東尼。霍普金斯曾經(jīng)是很多人的朋友（也許現(xiàn)在依然是），他見多識廣，知識淵博，言語動人，舉止優(yōu)雅，慷慨大方——或許就壞在這個慷慨大方上面了，他對自己喜好的“獨特”美食，卻從不介意與他人分享。

    “不必擔心原料，”“食尸鬼”在乳豬后面說：“我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材料了。”

    切加勒并不擔心原料是什么。他只擔心原料來自于哪里，他可不希望某天想吃冰淇淋的時候一開冰柜門卻看到了原本屬于某個下屬的腦袋或者肝臟。

    他吃了那盤玫瑰火腿，蜂蜜甘甜香脆，火腿鮮美多汁。兩者組合在一起真是無上美味。

    “圣誕節(jié)我會讓孩子們出去走一趟?！北壬５卣f。

    老安德里亞娜站起來，切開那只乳豬，割下一條里脊放進霍普金斯的盤子，其他的放在切加勒的面前。

    他們現(xiàn)在面對面了。

    深橄欖色的眼睛與淺灰藍色的眼睛對視了大約五秒鐘。

    “代表比桑地家族，”他繼續(xù)說道：“去見見一些人，看看一些情況，確認一些事情?！?/br>
    切加勒專心致志地撕下一條豬腿，耐心地放在盤子里滾來滾去，好確保它的每一寸地方都能沾上覆盆子果醬“他們不會發(fā)表意見。也不會做出結(jié)論，沒有錄音，錄影，沒有簽字，他們不會出現(xiàn)在倉庫、地下室、碼頭和廢棄工廠。沒有妓女、沒有毒***品，參與的每一項活動，花出去的每一張鈔票都保證合法清白?！彼e起那條豬腿“我親愛的朋友，你盡可以放心?！?/br>
    “也就是說，”大霍普金斯說：“只有他們。”

    “還會有其他的一些人。”切加勒說：“他們會被保護好的，乖乖。都是些可靠的人，”他把那條酥嫩的豬腿整個兒塞進了嘴里：“我很抱歉，但是，親愛的。那是家族事務(wù)，所以，雖然你是我的好朋友。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你不能參與家族事務(wù)，不能?！彼苯亓水?shù)卣f：“但撒沙不一樣，霍普金斯。他是別西卜的兄弟，一起長大的兄弟?！?/br>
    “另外，雖然在好幾年前我就這么說過了，霍普金斯，我現(xiàn)在還得說一遍，你不能總像個猶太佬看著錢箱子那樣的看著他，如果他是個女孩兒，那就算啦，可他是個男孩，沒多久就是個男人，你得讓他自己走走，闖闖，受點兒傷，吃點苦頭，見見血。他是個好孩子，你不能把他養(yǎng)成一只小雞崽子，這很不好，對他不好，對你也不好，對任何人都不好?！?/br>
    “沒人能一直看著他，沒人，除了上帝和死神。”

    ***

    百貨商場的慈善內(nèi)衣秀要比聚餐會結(jié)束的晚一點，所以格蘭德的大孩子們最終在這里集合。

    商場里人潮如涌，在空曠的中庭舉辦的內(nèi)衣秀非常成功，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情不自禁地為之神魂顛倒——雖然他們關(guān)注的目標并不一致。男人們的眼睛只會停留在那些以往只能在電視與畫報上看到的**、屁股和大腿上，而女人們關(guān)心的只有式樣、顏色與價格，并幻想自己穿上這套內(nèi)衣后能和它的展示者媲美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撒沙與別西卜從負責他們的教師那兒獲得了一點自由時間，終于能夠離開吵鬧異常的中庭讓兩個聽力敏銳的異能者都松了口氣，他們不能離開底層，所以就在供顧客休息的長椅上肩并肩地坐著，等著內(nèi)衣秀結(jié)束，為了打發(fā)時間，他們?nèi)ベI了兩杯加了牛奶的熱巧克力和炸雞塊。

    他們意外地遇到了個熟人。

    那個神態(tài)和松鼠非常相似的小女孩兒，她還穿著下午穿著的那套衣服，只在外面加了一件外套，臉和頭發(fā)被雨水打的濕透。她獨自在不遠處走來走去，拉扯墻面上所有她能碰到的裝飾品。

    在看到撒沙和別西卜后，她筆直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兩分鐘后，她得到了一杯熱巧克力和一個奶油甜甜圈。

    別西卜走開了一會兒，拿回來一條大的足以將兩個小女孩包裹起來的，又暖和又柔軟的浴巾，還有一件黑色卷毛絨的連帽大衣，在看到自己兄弟那若有所思的笑容時，海神島的繼承人略帶著點不自在地聳了聳肩：“有點讓人難以忍受，我是說，濕乎乎的那什么?！?/br>
    “哦，我也是這樣想的。”撒沙淘氣地眨眨眼睛“她的確太濕了?！?/br>
    兩個大男孩給女孩擦拭頭發(fā)和臉，拿走她同樣半濕的外套，換上大衣，他們做這些的時候確實有點兒笨手笨腳的，不管怎么說，無論是大霍普金斯還是比桑地的教程中都不會囊括這類課程；在海神島上，能夠和別西卜與撒沙在一起的幾乎都是差不多年齡的男孩子，就算其中有年齡比較小的，也不會小到無法照看自己。

    小女孩兒異乎尋常的溫順——放下杯子，抬起頭，低下頭，不要動，伸開手臂，抬高手臂，放下手臂，低下頭，好啦，坐下，你可以繼續(xù)喝你的巧克力了。

    撒沙蹲下來，他看著她的眼睛，那是雙漂亮的眼睛，但倘若觀察的時間足夠久——明亮而清澈，但死氣沉沉，那不是屬于正常孩子的眼睛

    “暖呼呼的。”別西卜說，在擦干了頭發(fā)和臉，換過衣服，喝過熱巧克力與吃過甜甜圈之后，迷路的小松鼠毫不見外地趴在別西卜的腿上睡著了，她的腳擱在撒沙的膝蓋上。

    “你問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了嗎？”

    “她mama讓她在這兒等著，因為保姆回家過感恩節(jié)了，所以她不能一個人呆在家里?！?/br>
    “所以就能讓她一個人呆在這兒？”每小時的人流量以萬計的地方——富庶的西大陸與海神島不同，如果一個幼兒被誘拐劫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罪犯都不會是沖著錢來的，她可能活不過最初的三小時。

    “也許她很快就會回來?！比錾辰z毫不抱希望地說。

    他們等到人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五十分鐘，那是個挺漂亮的女人，淺褐色的頭發(fā)盤成盔形，臉上寫滿了不耐煩與疲憊，手里拎滿了東西，在看到女兒睡在兩個陌生的年輕人身上的時候，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緊皺著眉毛，粗暴地叫醒了孩子，命令她跟在自己身后。

    “我得說我預(yù)料到這個了，”別西卜說：“但她至少應(yīng)該記得拿走她孩子的衣服。”

    “或者她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孩子已經(jīng)換了件衣服?！比錾痴f。

    別西卜看了看拎在手上的小外套，那件外套是寶石藍色的，雖然濕了之后確實有點變深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