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里回球隊了？”

    撒沙問，他從沙發(fā)上抬起頭，膝蓋上放著一本拉丁文的李維建城以來史，一卷到十卷，描述的是古羅馬公元兩百九十三年前的事件，這本書別西卜也在讀，雖然他選修的是西班牙語，但撒沙在更深入地學(xué)習(xí)與研究這一語言的時候，也給他整理了一份簡單易學(xué)的拉丁語入門教材“歷史上，許多重要的文學(xué)作品、歷史文獻、政治宣言都是由拉丁文撰寫的，”他金頭發(fā)的兄弟說：“固然，它們都有翻譯文本，但無論是那種翻譯，都必然會帶上翻譯者本人的習(xí)慣與風(fēng)格，想要一絲不差地品味原著者的思想與靈魂，最好還是自己去大聲朗讀——順便讓我聽聽你的發(fā)音，現(xiàn)在，通用發(fā)音是被允許的，但最好還是使用教會式發(fā)音較好，那是標(biāo)準(zhǔn)發(fā)音。”

    坐在窗戶下面的貝普看了一眼安東尼。霍普金斯。

    會客室并不寬敞，里面的家具自然也是小巧精致的，沙發(fā)是那種情侶式樣的兩人座，也就是說，一個人坐太寬，兩個人坐太窄，在別西卜和撒沙占領(lǐng)它的時候，別西卜肯定要把自己的兩條腿并排擱在一邊的扶手或茶幾上，而那對黏糊糊，甜蜜蜜的父子坐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兩把折疊在一起的刀子——撒沙。霍普金斯就像個兩歲小孩兒那樣窩在爸爸的懷抱里讀書。

    他們紹閃耀的圣光簡直能照瞎旁人的眼睛。

    別西卜不知道這個情況還得持續(xù)多久，撒沙說，他們覺得之前都有點兒忽視對方了，貝普和別西卜對此無話可說，依照霍普金斯的理論，那么海神島上，大約有百分之九十的父子都是些無視人倫，親情淡漠的非人類——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不是沒有了兒子。就是沒有了父親。

    別人暫且不提，瞧瞧貝普吧，他兒子迄今為止大概只見過他五次，降生一次。圣誕節(jié)兩次，復(fù)活節(jié)兩次。

    貝普挺欽佩安東尼?；羝战鹚沟?，因為他聽說，小霍普金斯從嬰兒起就是被他的爸爸帶著的，他一直在外面“干活”和在格蘭德讀書，回家只有兩三天，但就在這兩三天里“嬰兒就是個惡魔”這一印象就像打在牛馬臀部上的烙印那樣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大腦里——他往貝普新得到的那件粉條襯衫上撒尿，在眾人一起用餐的時候拉屎，他在白天吃六頓。精力充沛地到處玩耍，攀爬，啊啊啊地鬼叫，在貝普的肚子上跳，拽下貝普的槍（上帝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地毯上亂砸的時候，差點引發(fā)走火；晚上，貝普想和自己的小妻子溫存一會兒，這小惡魔每隔一小時就尖喊著嚎哭三十秒——恰好夠他的母親從臥室跑到嬰兒室，他這么干了三次，貝普就決定放棄了，他蒙著頭準(zhǔn)備睡一會兒（午睡全被那把差點走火的槍攪了）。幾分鐘后，他的妻子抱著長著尖尾巴的小混球來找他了，因為他一直叫著“爸爸”他想要和貝普玩，在凌晨兩點鐘！

    貝普打了他的小屁股，他嚎啕大哭。貝普的妻子跟著哭了起來，然后全家人都聚集在了他的臥房里。

    這真是個最糟心的圣誕節(jié)，在貝普知道有圣誕節(jié)這一玩意兒之后。

    他回到格蘭德后和別西卜訴了好一番苦，在看到別西卜那張表情微妙的臉時，他突然想到。如果別西卜因此決定不要兒子，甚至于不要結(jié)婚了的話，切加勒。比桑地還有佩皮會不會就這么把自己放在壓軋橄欖油的機器里壓了，再混著葡萄酒喝下去？

    “孩子還是很有趣的，”他趕緊亡羊補牢：“軟乎乎，肥墩墩的，笑起來很可愛——他的那些（他艱難地說）小小的惡作劇，純粹是因為像我，我小時候就很麻煩而且討人厭”

    別西卜聳聳肩：“提擎安娜說過，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把我關(guān)在冰箱的急凍間里，凍起來，就像凍一條魚，一天三次地解凍，好讓我吃飯——或者在我的肚子里打進氫氣，拿根繩子拴住我的肚臍眼，這樣她就能拽著我出去散步，拜訪鄰居，做禮拜，買東西，而不用擔(dān)心我的胡鬧毀了她的菜、地毯、交際和睡眠，”他笑起來：“我的記憶力很好，貝普?！?/br>
    貝普看看天空：“你可以找個性情溫柔，喜好安靜的女孩兒，”他建議道：“如果撒沙有個像他那樣的meimei，”他說：“那就行了，男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隨母親的?！?/br>
    別西卜很高興貝普能將撒沙看成海神島的一份子，但他還得提醒一下這個年輕的，郁悶而暴躁的爸爸“不下五次，醫(yī)生得到狒狒群和獅頭猴群里去找他的兒子，為了這個，他弄了一條水蚺來做撒沙的保姆，我可不認為隨了他性子的嬰兒會是個乖寶?！?/br>
    回憶到此為止，貝普挪了挪身下的墊子“那么，輪到我上場啦？”他說，最初，按照他所想的，一輛車會在艾弗里。法莫走出格蘭德的時候撞向他，撞斷他的雙腿或脊椎，或者幾個受藥物驅(qū)使的癮君子，在黑漆漆的小樹林里瘋狂地捅了他幾刀子，不致死，但最起碼要在醫(yī)院里躺上好幾個月。

    安東尼?；羝战鹚共⒉幌肽敲醋觥b于圣托馬斯教會小學(xué)的教訓(xùn)，那會兒撒沙是圣托馬斯的學(xué)生，而他是教師，和現(xiàn)在的情況非常相似，他本想讓撒沙在那里平平安安地讀到八年級，或是九到十二年級，但先是安妮。肯特，接著是凱米拉，他們引來的警察和“機構(gòu)”讓他不得不放棄圣托馬斯和那棟安謐美麗的小屋子（令人遺憾），即便他如今已經(jīng)重新獲得了個清白的身份，安東尼。霍普金斯也不希望格蘭德變成第二個圣托馬斯——而且，艾弗里。法莫身上牽引著太多的視線，干掉這個小家伙，并不困難，但那或許會讓那些驟然落空的眼睛將自己的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他，還是撒沙，抑是別西卜身上，那很不妙。

    “食尸鬼”的想法和做法是。他給凱德?？ㄟd打了個電話，給了他一份看似可靠可行的計劃書，借此，卡遜家族將會再一次地對道格拉斯家族發(fā)難。攫取他們的權(quán)利，拔除他們在校委會里釘下的釘子——他沒有告訴凱德?？ㄟd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但他可以保證，格蘭德校方最終能推出的那幾個替罪羊里必然有個姓法莫的。

    結(jié)果很難說是皆大歡喜，卡遜家族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但艾弗里。法莫的父母卻得到了一份大得足以保下那個大塊頭小子的證據(jù)，安東尼?；羝战鹚乖O(shè)法弄到了幾張照片，這些照片不可能是外人拍的，因為其中幾個拍攝的角度，既隱秘又刁鉆。只有對格蘭德確確實實了如指掌的人才能找得到——就連擅長在記憶宮殿里構(gòu)筑起整個世界的安東尼?；羝战鹚挂残枰ㄟ^照片才能反推到拍攝位置。

    這個人是老師，還是老師的家屬，或只是校方的工作人員？

    他是針對誰？格蘭德，卡遜，道格拉斯?；羝战鹚?，還是單純地出于憐憫與正義？

    艾弗里。法莫被趕出格蘭德后，他和格蘭德的關(guān)系就遠了，沒多久，他的父母就會破產(chǎn)，他們會被迫遠離熟悉他們的親人和朋友們，搬到更混亂。更危險的小區(qū)里去，到時候，不管是街頭車禍還是樹林里的搶劫傷人，都不會有太多不平的聲音和關(guān)注的目光，在那里，犯罪是件司空見慣的常事。只有死了人才會在發(fā)行量不足十萬份的報紙的娛樂版上占上那么一小條，黑色的標(biāo)題，十幾個字，警告安分守己，生活富足的人們最好能離那兒遠遠的。

    沒人會把他再次和霍普金斯與比桑地聯(lián)系起來。但現(xiàn)在有個人阻擾了“食尸鬼”的計劃。

    無論這是純屬偶然還是有意而為之，安東尼?；羝战鹚苟紩页鲞@個人的，不過現(xiàn)在他要問問別西卜的意見：“如今艾弗里。法莫在球隊里占的是個什么位置？”

    “跑鋒，”別西卜回答道，向貝普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動：“我現(xiàn)在是四分衛(wèi)。”

    “那原來的四分衛(wèi)呢？”撒沙問。

    “他不再是四分衛(wèi)了，”別西卜說：“但他仍然是隊長。”橄欖球隊隊長在看到他的時候還有些不舒服，但他很快就忍耐下來了，別西卜用腳趾頭也能猜到他和教練做了個怎樣的交易——教練也和他做了個交易，別西卜不再追究艾弗里，他就能在十年級的第二學(xué)期里成為四分衛(wèi)，不是替補，十一年級，現(xiàn)在的隊長一畢業(yè)，他就能立即成為新的隊長——而現(xiàn)在的隊長，在他畢業(yè)之前，他還是橄欖球隊的隊長，這不妨礙他申請大學(xué)，而且，一個分區(qū)排名得從后往前找，平平無奇的球隊與一個以“黑馬”之勢獲得分區(qū)冠軍乃至出現(xiàn)在全國聯(lián)賽賽場上的球隊的隊長含金量是絕對不能相提并論的。

    “艾弗里。法莫向我道歉，并發(fā)誓會盡他所有的力量來幫助我，和球隊取得分區(qū)冠軍，并在全國聯(lián)賽上取得一個漂亮的好成績。”

    “那些校委會的委員不在意法莫家的侮辱與威脅啦？”

    “教練讓他們看了看艾弗里的力氣——他能與一輛發(fā)動了的福特野馬相抗衡?！?/br>
    “你說的是那種被叫做‘肌rou車’的野馬嗎？”貝普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生產(chǎn)這種大馬力車了！圣母啊，我得找什么車去撞他？坦克？”

    小霍普金斯與自己的父親對視了一眼。

    “他跑的怎么樣？”

    “僅遜色于我?！?/br>
    “和隊員們的配合呢？”

    “很好?！眲e西卜說“他們又開始喜歡他了?！?/br>
    “你也是？”

    別西卜眨眨眼：“他是唯一一個能跟上我的?！?/br>
    “哦?！被羝战鹚拐f。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