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卡斯希曼,負面情緒是流動的黑色泥沼,他被困住了。 斯達特舍遞上一條毛巾,“您擦一擦?!彼牍蛟诟ダ谞柹砼裕曇粜⌒囊硪淼?,仿佛受傷的人不是弗洛夏而是弗拉基米爾。 弗拉基米爾的發(fā)絲黏在臉上,水滴順著臉頰滑到下巴上,他一言不發(fā),皮膚慘白,烙印在脖子上的血跡沒有被毛巾擦掉。 卡斯希曼看著他,語氣低緩開始講故事:“麗薩維塔是一個癡呆,流落街頭的蠢姑娘姑娘,她被人們看做是瘋女人,接著老卡拉馬佐夫使她懷孕了,她即將產(chǎn)下一個私生子。商人康德拉奇耶娃是一個寡婦,她想好好照顧麗薩維塔,于是四月底就將她接到自己家里,安排仆人好好看管她,一步也不離開。但是,即將分娩的那一天,麗薩維薩神奇地消失了,接著出現(xiàn)在老卡拉馬佐夫家的花園里,這是人力無法干涉,改變早就被注定的事情?!?/br> “你想說什么?”弗拉基米爾回過神,他死死盯著卡斯希曼,他當然知道這個故事,一個從頭到尾圍繞著神性,人性,倫理的弒父悲劇。 “雖然麗薩維塔的孩子斯麥爾佳科夫最終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可所有發(fā)生在卡拉馬佐夫家的悲劇起源是cao縱麗薩維塔的那股力量,她不是受自我意志控制,即事件的發(fā)展不是人類能夠掌控,所以最終宿命論是一切的起源?!笨ㄋ瓜B∠滤畨?,沸水注入茶杯,綠茶的香氣被擠了出來。 他端著茶托放在弗拉基米爾面前,隨口問道:“這就是宿命論,您覺得呢?” 弗拉基米爾聽出了卡斯希曼的暗示?!澳闶窍胝f,我和弗洛夏會是一場悲劇?”他的聲音僵硬,沙啞,他冷笑著丟開手里的毛巾。 “不,是您這樣覺得。”卡斯希曼搖搖頭: “您想將自己與弗洛夏的關(guān)系變成注定的,不可改變的宿命,從而任由自己做出絕對自由的選擇。您讓它變成了宿命,它就已經(jīng)成為了宿命,您現(xiàn)在也無法改變?!?/br> 理論偏見與心靈初始的道德動機之間的內(nèi)在分離,會導(dǎo)致良心的敗壞與蛻化變質(zhì)。簡單說就是人不應(yīng)該被自己的理論所誤導(dǎo),甚至毫不考慮后果般地去做出瘋狂的舉動,結(jié)果只能是接受懲罰。 卡斯希曼眼中的弗拉基米爾把弗洛夏當做命中注定,所以他會肆無忌憚地放縱自身的欲望,但是所有被當做命運的事物,都不會只有美好的一面,神的饋贈從來不是理所當然。 弗拉基米爾冷哼一聲,“你想讓我相信這些神棍理論?這些都是假的,卡斯希曼醫(yī)生,你只是一個醫(yī)生?!彼┰甑氐秃?,絕望一絲絲籠罩著他。 他感受得到,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弗洛夏,他們互相彌補了對方的天生的殘缺,嚴絲合縫,他們會讓彼此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弗拉基米爾不得不相信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沒錯,不能替代,不會改變。 即使是擁抱,兩人之間親密到?jīng)]有距離,可弗洛夏卻越來越遠,他用力張開雙手,但不能靠近她。接著她會受傷,會難過,所以他只能感受到她的難過,她的痛苦,然后一起在絕望中掙扎。 原來弗拉基米爾的世界是白色的,空無一物,遇到弗洛夏之后的每天都是新鮮奇特的情緒,可慢慢地,他只能感受到日復(fù)一日的折磨。 他無力改變這一切,即使明白會越來越糟糕,他想讓她笑,可她會偷偷地哭,他不想讓她傷心,但更不想放她走。 就像命運一樣,弗洛夏留在弗拉基米爾身邊會慢慢失去生機,可弗拉基米爾無法離開弗洛夏,這成為了一個死局,如果沒有變化,那么從這里一眼就能望到悲劇的結(jié)尾,初見時那個濃重的黑夜便是這場糾葛的預(yù)言。 “ 預(yù)言本身是假的,但它被說出來被相信,就變成了真的。這就是預(yù)言的自我實現(xiàn)性。”卡斯希曼捧起咖啡,他輕輕抿了一口,“俄狄浦斯的悲劇源于何處?源于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正是如此,他了解了的每一個神諭,最終只不過把他導(dǎo)向了那個不可避免的結(jié)局。不是預(yù)言預(yù)測了俄狄浦斯的悲劇命運,而是預(yù)言造成了俄狄浦斯的悲劇命運。而您,弗拉基米爾殿下,您恰好相信了?!?/br> 卡斯希曼對于弗拉基米爾了解的并不多,他和弗洛夏一樣不知道弗拉基米爾選擇弗洛夏的原因,但他明白這個決定絕不是無緣無故的,他不能簡單直白的勸告,開解弗拉基米爾,因為弗拉基米爾不是弗洛夏,他有一套自己的思考方式和理解,并且他的個人性,心理防御力,警戒心十分強,如果試圖強加給他另一種思想,只會起到反效果。 這種聽上去一頭霧水的理論正好戳中了弗拉基米爾的恐懼,他的呼吸粗重起來,手指在不自覺顫抖?!八栽撍赖奈抑荒苷J命了嗎?”他的聲音低下去,身上的血腥味變得厚重,藍色眼眸越發(fā)瘋狂,他此刻就像一個被逼到角落里的亡命之徒,要把一切都廝殺干凈。 “不是?!笨ㄋ瓜Bs緊補救,他只想讓弗拉基米爾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是從天而降,弗洛夏的退讓與忍耐也并不理所當然,他需要讓弗拉基米爾真正地睜開眼睛看清楚。 “理性是對抗命運的唯一方式,認識自己(know thyself)這幾個字刻在德爾菲阿波羅神廟入口處的上方,這座神廟才是最終的圣諭。認清您自己,您的情感,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愿意為此付出些什么?”卡斯希曼語重心長地說,弗拉基米爾和弗洛夏加在一起都沒他大,但是這兩個人的問題比一大堆互相纏繞的毛線團還要復(fù)雜,他要做的就是從無解的矛盾中將一個線頭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