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后，頭發(fā)灰白的黑塞博士滿頭大汗，拿著注射器匆忙蹲下——細(xì)微的刺痛從大腿上傳來，我還在不知疲倦的喃喃道：“救救他吧，快救救他······”

    頭頂一聲嘆息，我被擁入弗拉基米爾懷里，嘴唇觸碰到他的鎖骨，然后是脖頸，無處不在的血腥味也不能使我清醒，我疲倦地合上眼。

    “對不起。”

    也許是幻聽，因?yàn)槲铱嗫嘀蔚木窦磳⑾?，我不安地扯住他衣服的下擺，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什么。

    “睡吧，弗洛夏，睡吧。”

    冰冷的充斥著腥氣的世界，弗拉基米爾把我勒在他懷里，他是那么的用力，我恍惚覺得自己的肋骨快要斷掉。

    他久久的抱著我，直到我殘留的精神熔斷，黑暗將我包圍。

    “嘩嘩嘩——”

    是什么聲音？

    雨水的聲音？

    我側(cè)耳傾聽，我大膽地猜測，這又一場夢。

    沒有盡頭的雨水是這個(gè)世界的背景音，我看到雨水灌滿河道，河流洶涌地在林間奔騰。

    霧氣濃郁，在厚重的綠色中散發(fā)彌漫，擴(kuò)散在連綿起伏的青色山脈里，濕潤腐朽的，不見天日的森林深處，雨水冰涼地濺落在我的眼珠里。

    “咔吱——”踩斷了腐爛的樹枝，我穿過林間，是一塊熟悉的土地。

    “嘿！弗洛夏，快來看看這株花！”馬克西姆從泥濘的濕地站起身，朝我揮揮手，“你撿回來的時(shí)候差點(diǎn)救不活了，沒想到現(xiàn)在又開花了。”

    我微笑著也朝他揮揮手，但我沒有走上前去，肥厚的梅魯克斯草隨風(fēng)浮動，像盛滿春意的河流，碧波蕩漾。

    馬克西姆沒有繼續(xù)邀請我，他只是用相同的笑容望著我，沒等到我，他就重新蹲回去侍弄花花草草，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陽光越過細(xì)密的霧氣，灑落在午后的靜謐。

    我一步步向后退，盧布廖夫的風(fēng)吹開薄霧，我最后看了一眼，轉(zhuǎn)頭離去。

    再見，盧布廖夫。

    默默告別，我最后一次放任思念撐開心房，我必須離開了。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隨意走入的一條路，陽光穿不透遮天蔽日的樹枝，盤亙繁多的枝丫長勢怪異，我偏頭躲過橫著生長出來的刺藤，可皮膚還是劃破了。我有些厭倦，但我不曾有過放棄的念頭。潮濕在呼吸里凝聚，過多的水汽侵入肺部，我有種溺水的錯(cuò)覺。

    抹了把臉，濕漉漉的還混合了一絲鮮紅，我抬起沉重的步伐，扶著西伯利亞冷杉堅(jiān)硬的樹皮向前走，樹皮上偶有倒刺，靜悄悄地伺機(jī)而動。

    我沒有目的地行走，將疲憊埋入西伯利亞平原肥沃的土中，我似乎感覺不到累。

    撥開傾倒的樹杈，我一個(gè)跨步踩在了堅(jiān)硬的水泥店面，沉重的濕氣變得稀薄，我渾身的潮濕被抽離，明亮溫和的陽光從稀疏的云層中凋謝，落在腳尖前。

    我看到弗拉基米爾，居高臨下地遞過來手絹，他不曾掩飾的冷漠和充滿侵略性的探究。

    女孩瞪大的眼睛里有著悄然無聲的憧憬，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手帕，然后小聲地道謝。

    笨蛋！這個(gè)時(shí)候你應(yīng)該給他一拳，如果你知道日后因?yàn)樗圆簧倏囝^的話，現(xiàn)在正是好機(jī)會。

    好姑娘，狠狠揍他一拳吧！

    我暗地里加油鼓勁，可作用不大，暴力因子沒能從我這里傳遞出去，我一臉可惜地看著弗拉基米爾離去。

    別走！我忽然不想看到他的背影，我雙手抱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追上去。

    憤怒一晃而逝，我搖搖頭，遺憾地后退一步，只這一步，世界再次翻轉(zhuǎn)。

    我被呼嘯的風(fēng)吹離地面，天空向我逼近，我低頭看到壯麗奔涌的奧卡河截?cái)嗌矫}，水浪潔白地翻滾，高唱生命之歌，綿延交錯(cuò)的伏爾加河，流向天空盡頭，試圖觸摸神秘而遙遠(yuǎn)的北極冰蓋······

    我飛到天空中。

    陽光繁盛地將我裹住，我擁抱云層，親吻太陽的余暉，垂眼間，我看到了巴甫契特，乳白色的石質(zhì)浮雕圍繞著根根恢弘的圓形石柱撐起的碩大穹頂，色彩絢麗的壁畫，為主事的列柱大廳賦予最后的圣潔，雅米色環(huán)繞的石造支撐，是高高在上的冠冕，水波狀的光芒，為凝聚萬千閃耀的圣殿填上每一絲空白。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阿爾忒彌斯神廟的古希臘建筑風(fēng)格的城堡時(shí)，那種被公元前四百七十年的歷史震蕩，在這片古代西方文明建筑史的奇跡中渾渾噩噩的發(fā)呆，傻乎乎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晃著腳，趴在柔軟的云朵上，我歪歪頭，就看見弗拉基米爾站在正庭前，逐漸暗淡的光從他腳下撤離，他在昏黃的余暉中消去滿身冰霜，不得不感嘆，神嫉妒偏愛他，被太陽眷顧的臉龐和那雙眼眸，讓月亮都顯得暗淡與疲憊，他是奧林匹克山上的芬布爾之冬，又是萬物與諸神的寵兒光明之神巴爾德，我想要靠近他，這個(gè)念頭讓我從天空跳下。

    狂風(fēng)與氣流形成漩渦，發(fā)絲仿佛有了生命，狂亂地飛舞，我忘記了閉緊嘴巴，風(fēng)洶涌地灌進(jìn)來。眼睛刺激地張不開，淚水?dāng)D出來，漂浮起來，我艱難地看向巴甫契特的少年，我伸直了手，卻怎么也夠不到。

    「弗拉基米爾」

    我發(fā)不出聲音的喉嚨，無力地喊叫。

    墜落帶來強(qiáng)烈的失重，我頭暈?zāi)繚q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