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可剛剛穿好外套,他又猶豫起來。 前天,也就是他從國外回來,居家隔離的第七天,有人從畫室門下的縫隙里塞進來一張紙條,確切地說,是一封警告信。 千萬千萬不要出門,外面有危險。這不是惡作劇,請一定相信我。 不是惡作劇才怪呢,當時他想,窩在畫室里才有危險,我已經(jīng)啃了六天方便面,胃里荒得直冒煙。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天他剛一拉開畫室門,一個大塑料包就倒了進來。包里有水果蔬菜、雞蛋牛奶,還有一大摞烙好的餡餅。光看著這幾樣東西,他嘴里的口水便已洶涌澎湃。 如果是惡作劇的話,這成本也太大了吧?他把那些食物一一撿出來,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只有餡餅袋子上粘著一張字條—— 芹菜牛rou餡的,熱熱再吃。 是和警告信一樣的打印字體,紙張的寬度和長度也完全一致。 伊郎一向愛吃芹菜牛rou餡的面食,餡餅、包子、餃子皆如此。他能看出這餡餅絕不是從餡餅店買來的,更不是速凍食品,進而推測這些食物肯定不是防疫工作人員送來的。他不由得猜想:是誰這么掛念我的安危、又這么了解我的口味呢? 當然是玫姐,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已經(jīng)回來的呢? 就算她知道我回來,可我們早就說好以后不再見面、也不能有任何聯(lián)系和接觸,現(xiàn)在卻為什么又…… 一股冷風卷著雪粒,從門縫里擠了進來。 伊郎這才注意到,二樓的露天走廊上也覆著厚厚的雪。 再怎么有“危險”,至少也得把通道和樓梯清一下吧?伊郎暗想,萬一玫姐再來,滑倒了可不好。 于是他拉開門鎖,打開畫室的門—— 門外有兩串淺淺的腳印,一來一回,畫室窗前即是拐點。 伊郎蹲下身,那腳印是平底鞋留下的,尺碼不大,上面掩著一層薄薄的雪。 這么說,她昨晚來過? 想到這里,他立刻拔腿往外奔,差點兒忘記鎖門。 紅色的k6路公交車尚未停穩(wěn),著急上車的乘客便已經(jīng)擁到近前。雖說形式上仍保持著有先有后的上車隊列,可那與其說是隊列,莫如說是一根被擠壓到極限的人rou彈簧。 銘久被夾在這根“彈簧”中間。他一向不喜歡擁擠。他試圖和前面的人保持適當距離,可這樣一來,就總有人有意無意地插到他前面去。 他只好一退再退。要不是這一站下車的人多,他恐怕只能等下一趟車。 “你這隊排得也太文明了。”公交車司機打趣道。 銘久笑笑,隨即發(fā)現(xiàn),這司機他以前見過,還替他和晴夏墊過錢。 “是嗎?我早忘了。”司機將車駛離站點。 “我一直想找機會還您錢呢?!便懢脧亩道锾统鰞擅队矌拧?/br> 雖然為了滿足防疫掃碼需要,銘久備了一部智能手機,剛才的車費也是通過手機支付,但這兩枚硬幣始終在他的褲兜里放著。 “那就謝啦?!彼緳C示意銘久將硬幣放進儀表臺下方的儲物格里,自己則始終緊握方向盤。 “該是我謝您才對,”銘久起身扶住欄桿,“您的病好了?” “嗯?哦,你說那次啊……現(xiàn)在沒事兒了。老毛病,只能維持,去不了根兒?!?/br> “那平時得多注意呀。” “是啊??刹桓以儆虚W失了,我自己倒無所謂,關鍵是別連累乘客……” 銘久只顧著和司機說話,自然沒意識到,身后的人縫里,有一個模樣干練的女人正一直盯著他看。 雪雖然早就停了,可天依然陰著,冷風不時呼嘯而過,把人臉割得生疼。 角山巷里,伊郎站在背風的角落,縮著脖子,不停地跺著已經(jīng)凍麻了的腳。 眼前是k市市級機關七號辦公樓,他想見的人就在這棟樓里上班。 到底是怎樣的原因,竟讓她深更半夜跑到畫室門前? 到底是我有危險,還是她也同樣面臨危險? 到底是什么樣的危險呢? 伊郎暗暗自責,他覺得自己昨晚不該睡得那么死。 七號樓前傳來女人的說話聲,伊郎連忙探出身去。不巧平地里忽然刮起旋風,他被騰起的碎雪和落葉團團圍住,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掙扎著沖出包圍圈,定睛細看,可那說話的卻并不是他的玫姐。 就快出來了吧,伊郎在心里估算著時間。手機雖在衣兜里,但早就凍光了電。 他用凍得發(fā)脹的手點了一支煙,狠狠吸了兩口。即便咬著煙嘴兒,他的牙齒依然不停打戰(zhàn)。 又等了很久很久,風終于停了,云隙間也很難得地透出了一點點慘白的陽光。 七號樓前變得熱鬧起來。公職人員們?nèi)齼蓛伞⒂姓f有笑地從樓內(nèi)走出,陽光之下,一張張倦容開始煥發(fā)光彩。 伊郎聽李玫說過,七號樓沒有食堂,工作日時,他們要步行到兩個路口之外的機關大食堂吃午餐。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伊郎才守在這里,等著見李玫一面。 不一會兒,一簇簇深色的人形腫塊里便出現(xiàn)了一個明快的身影。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羽絨服,長長的下擺非但未能將勻稱的雙腿掩蓋,反而將身材襯得更加苗條。編著楊桃辮的秀發(fā)下,是小巧的額頭和一雙清新自然的眉眼。她安安靜靜地走在人群里,慘淡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也變得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