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院落清幽,梨樹無聲佇立。 少年一襲青衫立于樹下,梨雨漫天,光影斑駁。 凌云劍鳴尖嘯,他于風中回望,眸底一片柔和。 一陣風過,畫面似流沙滾動發(fā)皺,拂亂一池幻象。 男人依舊一襲青衫,單手提著凌云劍,靜立于對面。 兩道身影逐漸重疊。 只是眼前的男人眸底卻不再染著笑意,凝望著她時,俊逸的五官寫滿了無聲的焦躁和心虛。 梨樹未開花,深褐色的樹干在冬日間更顯寂寥。 從前的百般疼愛呵護,難道都是假的嗎? 溫寒煙一時間分辨不清,究竟哪一個他才是真的他。 她攥緊了流云劍柄,冰冷堅硬的觸感刺激著掌心,喚回她的神智。 溫寒煙不欲與季青林爭辯,轉而問了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 懂她的自然會懂,不懂她的,任憑她如何剖白都不會明白。 她沒必要多費口舌。 但季青林分明已經趕去了朱雀臺,朱雀臺并不在落云峰上,以季青林如今的修為,應當無法察覺到這邊的異動。 ——他主動趕回來,定然有他的原因。 季青林話音微頓,臉上浮現(xiàn)起幾分不自然的神色。 他的確是有其他事情才會趕回落云峰的,但是沒想到剛一趕到便遇見了這些事情,一時間打岔竟然忘記了初衷。 直到溫寒煙主動開口詢問,他才恍然回想起來。 但想到他真正的來意,季青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他眉間緊鎖,視線無聲落在流云劍上,抿唇不語。 溫寒煙察覺到他的目光定在她右手。 “你為流云劍而來?”她似有所感,心中反而一片平靜,語氣很淡。 季青林的反應卻比她這個將要被奪本命劍的人更大。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再次開口時,嗓音已然有些嘶啞,顯然是心神震蕩。 “寒煙,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溫寒煙沒什么反應,只覺得奇怪。 她想什么了? 為什么所有人都在預設她一定會想些什么,而且還總是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 但這一次,季青林沒有想錯。 她絕對不可能交出流云劍。 劍就是劍修的命,要她交出本命劍,和生取她性命又有何區(qū)別。 這一點,溫寒煙心知肚明。 她知道季青林也心知肚明。 但季青林不會主動做出這種選擇。 溫寒煙眸底一片冰涼:“是誰讓你來的?” 季青林神情稍有些僵硬,卻還是強撐著露出一抹溫潤笑意。 他軟著語氣接著哄她,卻沒有直接回答:“寒煙,沒有什么誰。其實,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只是一把劍而已,師兄以后再替你做一把更好的。” 溫寒煙對他所說的一切都置若罔聞,也半分沒有被他擾亂心神。 她眼神堅定,不偏不倚盯著季青林:“是師尊讓你來的。” 語氣間已十分篤定。 季青林眼神閃爍,指尖緊緊扣住凌云劍,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但很久之后,他依舊沒有否認,只是語氣中重新染上強勢:“寒煙,將流云交給我吧?!?/br> 溫寒煙一偏頭,握著流云劍紋絲不動:“如果我說不呢?” “聽話,寒煙,師兄是為了你好。” 季青林嘆口氣,“你現(xiàn)在身體虛弱,即便剛才以劍意勝了空青又如何?他不過是個常年在落云峰的馭靈境劍修,我與他不同,于歷練中經歷無數(shù)生死,現(xiàn)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br> 溫寒煙覺得可笑:“我身體為何虛弱,其中緣由你不是不知曉,現(xiàn)在卻反過來拿這一點壓我?” 季青林神情微僵,沉默片刻,卻也只是默默避開這個話題,語中強硬半分不讓。 “寒煙,師兄當真想讓你好好休養(yǎng),早日將身體養(yǎng)好。你既然知道今日這把劍我必定要帶走,就該知道怎樣做對你更好?!?/br> 頓了頓,他似是有些不忍,語氣稍微緩和幾分,“沒了流云,還有下一把本命劍。你是落云峰最受器重的弟子,憑借師尊對你的寵愛,只要你一句話,要什么沒有,又何必執(zhí)著于那一把劍?” 溫寒煙輕笑,順著季青林的意思反問:“既然如此寵愛、器重我,又為何執(zhí)意要我手中的這一把流云劍?” 季青林眸光微沉,仿佛被說中心事,啞聲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件事對于寒煙來說太殘忍。 可是宛晴她…… 她更不能沒有流云劍。 溫寒煙似乎沒有察覺到季青林的難堪,接著道,“正如你所說,師兄,現(xiàn)在的我不是你的對手?!?/br> 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她神情平靜,沒有絲毫不甘,像是只是陳述事實。 “憑借你的實力、憑借師尊的實力,只要你們想,又有什么得不到?” 溫寒煙輕撫流云劍身,“可我卻只有它了?!?/br> 方才說出口勸解她的話,這一刻全都像是鋒銳的刀刃般重新扎回了自己心頭。 季青林喉結上下滑動,在某個瞬間心里甚至閃過一絲茫然。 是啊。 寒煙沉睡了五百年,為了天下蒼生修為盡失。 她失去了一切曾經引以為傲的依仗,蘇醒之后世事滄桑變遷,她心里又該有多怕? 可他身為她從前最依賴信任的師兄,卻絲毫不顧及她的心情身體。 以宮步陣禁錮她、棄她而去不說,此刻竟然還想要奪走她的本命靈劍。 ……何其殘忍。 “寒煙,我……”季青林喉頭干澀,開口聲音竟嘶啞不成音調。 他一時間甚至想要為她違抗師尊的命令,心底也替她生出幾分怨氣惱意。 但下一秒,另一張與溫寒煙有著七分相似的臉在腦海中閃回。 “季師兄。”少女靈巧地湊近了他,彎月般的眉眼笑意盈盈,“你很想看雪嗎?我知道什么時候下山最合適哦?!?/br> 看著那副似曾相識的眉眼,季青林恍然間仿佛回到五百年前。 身側少女也與記憶中另一道身影逐漸嚴絲合縫地重合。 她……像極了寒煙年少時的樣子。 那便同她一同去看雪吧,帶著寒煙的那一份。 好像這樣一來,心里空落落的那一處就不會那么那么疼。 鬼使神差地,季青林答應了陪紀宛晴一同下山。 他們一起看了一場初雪。 純白大雪紛揚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少女猩紅的鮮血。 紀宛晴倒在雪地之中,唇畔染血,人事不省。 那雙熟悉的眼睫緊閉著,唇角卻還掛著依稀笑意,像是在做什么美夢。 季青林心神一陣劇震,仿佛再一次經歷五百年前的那一幕。 他再一次失去。 季青林連夜帶著紀宛晴回到瀟湘劍宗,上了落云峰一劍劈上云瀾劍尊洞府前的禁制。 下一瞬,洞府內襲來一道強橫劍意,一道冰冷聲音蘊著渾厚靈壓轟然砸落。 “何事喧擾?” 季青林抱著昏迷的紀宛晴“撲通”一聲跪下:“師尊,求求您,救救她!” 洞府內安靜一瞬。 隨即,禁制一松,淡漠聲音傳來:“帶她進來?!?/br> 紀宛晴身體內千瘡百孔,季青林按照云瀾劍尊的指示將她抱到寒冰床上,才見她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 季青林松了口氣,這才起身行了一禮:“多謝師尊?!?/br> 云瀾劍尊負手而立,震袖屈指彈出一道靈光,沒入紀宛晴眉心。 他垂眼感受半晌,語氣淡淡:“若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她時日無多?!?/br> 季青林神情凝重:“還有多少日子?” 云瀾劍尊撩起眼睫:“不出十日?!?/br> 季青林有些著急:“這可如何是好?難道真的要放任她去死嗎?寒煙她還……”后面的話不知道為什么沒說出口。 云瀾劍尊自然知道季青林想說什么,他沒有回應他后半句沒說完的話,只是道:“只有我獨門功法能夠克制住她體內亂竄的鄴火?!?/br> 季青林怔然。 獨門功法從來不外傳,如果想要云瀾劍尊救下紀宛晴,她必然要被他收入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