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見這人行動遲緩,修為不像多高深的樣子,他無聲加快腳步靠近那人身后。 越是靠近,少年越覺得這人看著有些眼熟。 難不成是白天搶他短刀中的一個? “喂,找你問個路?!鄙倌暌粋€手刀橫在這人脖頸處,“浮屠塔出口是不是在前面?” 一陣風吹過,嗚嗚咽咽,聽得人脊背發(fā)涼。 無人回應。 這道身影自少年靠近便不再動了,卻也不說話、不回頭,只安安靜靜背對著他站在那里。 “問你話呢,聽見了沒有?” 少年沒什么耐性,語氣更沉了幾分。 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太詭異,他起初膽子還挺大,此刻卻按捺不住地回想那些警告和傳言。 他心頭一跳,手腕用力壓上那人脖頸,掌心邊緣不可避免觸到那人皮膚。 冰冷的,帶著幾分說不上的黏滑濕意,還沾著些泥土碎屑,仿佛剛在地上滾過一圈。 少年一愣,還沒作出任何反應,便感覺手邊抵抗的力道一松。 那人頭顱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傾斜,露出脖頸處血rou模糊的斷痕,緩緩滑落下去,“撲通”一聲墜落在地上。 少年瞳孔驟然緊縮,映出天邊一輪赤紅血月。 …… 額心緊靠著裴燼肩頭的衣料,這樣微低頭的姿勢,溫寒煙只看見空隙間驟然大盛的紅光。 那光線只被她余光瞥見一點,色澤便濃郁得像是滲了血,驚鴻一瞥便感覺極其不祥。 溫寒煙立刻緊閉上眼睛。 這次,裴燼應當真沒騙她。 安靜的空氣中蔓延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幾分曖昧,幾分緊繃。 溫寒煙渾身不自在,不僅是她靠在裴燼懷中這個姿勢。 失去視線于她而言,就像是將掌控完全拱手讓人。 這樣度過的每分每秒,她通身上下都仿佛被浸泡在一種極度的不安定感之中。 裴燼卻在這時打破沉默,說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你信不信,巫陽舟定然是個千百年的老光棍?!?/br> 溫寒煙一怔,注意力瞬間被分散:“什么?” “你應當已經(jīng)察覺到,這些破牌子上丑不拉幾的紋路?!?/br> 裴燼屈指輕彈了一下她腰間令牌,“既然如此,你也該能猜到,為何一間廂房只能容納一個人?!?/br> 溫寒煙心底念頭微微一轉,猛然想通什么,愕然道:“是陣法?” “沒錯。”裴燼饒有興味道,“還是個很精妙的陣法?!?/br> “令牌之主進入房中,令牌與房門上刻下的紋路便會自動產(chǎn)生感應,令陣法生效?!睖睾疅熁腥淮笪虻?,“凡是在陣法中,便不會受外面這些臟東西的影響。” 頓了頓,她又一皺眉:“可你我如今皆在房中,陣法應當已經(jīng)生效,為何卻行不通?” 浮屠塔中并無“二人共享一間房”的特例,究竟是為什么? 莫非是旁人手中那塊不屬于這間廂房的令牌,會干擾了陣法? 溫寒煙若有所思:“若將你那塊牌子扔出去……” 裴燼哈哈一笑,打斷她:“別想得那么復雜,你也太高看巫陽舟的腦子了?!?/br> 他意味深長道,“不過是這陣法太爛,人一多,便護不住罷了?!?/br> 溫寒煙靜了靜。 她想前想后,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簡單粗暴的答案。 她心頭稍微一涼:“若是陣法未生效,房中之人會怎樣?” 裴燼:“不會怎樣,只不過——” 他微微一笑垂下眼,情緒淡淡,“會看到一些,不太美觀的東西。” …… 頭顱墜落地面,咕嚕嚕翻滾了好幾圈,在一陣令人牙酸的簌簌聲響中沒入黑暗。 少年渾身僵硬,眼睛卻睜得很大,眼底掠過難以置信、驚恐絕望的情緒。 不可能……這不可能?。?/br> 這人竟然早已死了,死了的人怎么還會走動!? 失去了頭顱的陰影遮蔽,濃郁的血腥氣間,血色的月輝灑落在這人猙獰的傷口間。他肩膀處的衣料被鮮血浸透,呈現(xiàn)出一種暗色。 不僅如此—— 少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究竟為何覺得眼熟了。 這衣服實在太眼熟了。 少年猛然低下頭,袖擺間的暗紋反射著冷芒,他眼球充血,又慌忙抬頭去看身前這尸體上的衣服。 ——一模一樣的暗紋,一模一樣的衣料。 這分明就是他的衣服。 這具尸體,分明就是他自己—— …… “看到一些幻象,只是這樣?” 溫寒煙狐疑,如果只是這么簡單,又如何能令整個浮屠塔都噤若寒蟬,連半個不字都不敢說。 她封閉了五感,甩開裴燼主動從他懷中退出來。 裴燼替她掩住雙耳,卻只提醒她“別看”。 溫寒煙沉吟片刻:“真正能取人性命的并不是琴聲,而是剛才我看見的那抹紅光?” 裴燼稍有興致看著她,白衣女子雙眸輕閉,少了眼底那幾分霜雪般的清冷,竟顯出幾分說不上的柔和。 溫寒煙還真是時常給他驚喜。 裴燼:“琴聲不過是會影響人的神智,讓人忍不住走出這間被陣法庇護的安全區(qū)域?!?/br> 裴燼倚在床邊,緋色月光在灑落他肩頭。 他看著天邊那抹月亮,月色本應凄冷,卻被染上血色。 “被血月照射到的那一瞬間,人才會看見真正的地獄?!?/br> …… 無頭尸身直挺挺立在那里,斷口處與衣領間留有分寸間隙,露出一小片皮膚。 那簡直不像是人的皮膚,上面凹凸不平,遍布著密密麻麻的紋路,交疊在一起看得人直犯惡心。 少年顧不得別的,轉身拔腿便跑。 一定是幻象。 他人活得好好的,怎么會看見自己的尸體? 他定然是不知不覺間陷入了幻境! 身上還是很癢,少年一邊狂奔一邊撓,然而那癢意卻像是侵入了骨髓,越撓越癢。 他狠命地撓,皮膚上很快便一陣刺痛,撓出了血來。 究竟怎么回事?! 少年低頭掀開衣服一看,一張含笑的臉躍然手臂之上,唇角咧到太陽xue,一雙眼睛正對著他,像是直勾勾盯著他看。 “啊——!什么鬼東西!” 少年悚然一驚,連忙要把衣袖放下來。這都是幻覺,不能信。 然而他還沒垂下手臂,笑臉旁邊的皮膚便逐漸變皺,仿佛有什么皮下游走,按捺不住要浮上來。 一張更丑陋的臉逐漸清晰,在笑臉旁哭得很傷心。 一哭一笑兩張鬼臉在手臂上,一左一右盯著他看,少年頭皮發(fā)麻。 時間的流速仿佛在這一瞬間無限變快,周遭還完好的皮膚也開始發(fā)皺,無數(shù)鬼臉雨后春筍一般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喜,怒,哀,懼,愛,惡,欲。 密密麻麻的鬼臉顯露出來,他手臂很快便不剩下一塊好皮,就這也容不下,從手臂一路癢到胸口,又從胸口癢到雙腿,仿佛無數(shù)只小蟲在爬。 一想到這些發(fā)癢的地方都不知道長出了些什么怪東西,此刻他也不知道變成什么恐怖的模樣,少年終于忍受不了,用力去扣手臂上的鬼臉:“給我滾開!” 下一瞬,被他觸碰到的皮膚便像是熟透了的花瓣,開始一片片脫落。 劇烈的疼痛登時襲來,少年疼得面目扭曲,急忙收回手。 但此刻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的皮膚大片大片地脫落下來,露出紅膩血rou,而血rou又以一種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腐爛。 幻象,是幻象…… 然而真實到幾乎令他昏厥過去的劇痛卻實實在在地提醒著他,一切都似乎是真的! 少年再次狂奔起來,然而月色無孔不入,無聲無息,將整個浮屠塔悄然籠罩在內(nèi)。 無處可逃。 血rou皮膚不斷地腐爛脫落,少年忍不住發(fā)出慘叫,腳下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他身體搖晃一下,控制不住撞上一側的石像。 石像雕著一名身材修長,面容清俊的男子,男子懷中提著一柄長劍,劍刃鋒利清寒。 雕琢這石像之人技藝精湛,將每一寸皮膚的紋理都描繪得栩栩如生,劍刃削的尖利,甚至以明昧光影營造出冰冷的劍芒。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