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白玉姜在風中歪斜搖晃,刀光糾纏著魔氣,幾乎下一瞬便要將柔軟的花瓣絞碎。 裴燼余光瞥見,眉梢略略向下一壓。 他動作微頓,少頃,指尖輕勾。 幾乎是瞬間,昆吾刀察覺到他的心意,在虛空中生生止歇下來,劃過一道弧線飛躍回他身側(cè)。 裴燼強行收勢,巫陽舟登時占了上風。 巫陽舟臉上卻沒有顯露出多少得意喜色,神情反倒比起先前更沉暗,眼底甚至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厭惡恨意。 “少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裴燼!” 他足尖一踩血池飛身而上,反手猛然向下一壓,滔天魔氣直沖著裴燼俯沖而去,似是想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親手害死了她!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在她生前最愛的花前面故作情深???” 血池翻涌,粘稠的血水四散飛濺。 白紗染血,在肆虐的罡風之中化作齏粉,露出巫陽舟身后巨大的冰棺。 裴燼胸口血氣沸騰,方才強行收勢他受的反噬不輕。 他拭去唇畔逸出的血痕,八風不動站在原地,不偏不倚抬手迎上巫陽舟的攻勢,用力攥緊巫陽舟手腕反手一擰,直將他甩了出去。 昆吾刀柄一震,自虛空之中緊隨而來,穩(wěn)穩(wěn)落入裴燼掌心。 他指尖滴著血。 巫陽舟的修為果然比千年前強橫不少,方才硬扛下那一擊的右臂幾乎被震斷撕裂。 裴燼擰眉低下頭,將昆吾刀扔到左手,緩緩甩了甩右腕。 他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右手卻在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幅度細微地輕顫。 比起溫寒煙和裴燼兩個不速之客,巫陽舟似乎更在意暗室之中的一切。 此刻白玉姜被罡風削斷大半,暗室破碎一片狼藉,他心神大慟間,仿佛并未察覺到裴燼的異樣。 溫寒煙卻注意到,她運起【踏云登仙步】緊隨而來落在裴燼身側(cè)。 “若今日太過勉強,不如下次再來?!彼豢戳艘谎叟釥a右手便收回視線,“待我境界晉階,能給你更多魔氣,我們也不至于如今這般被動?!?/br> “既然來了,哪里有空手而歸的道理?!迸釥a笑了笑。 他伸出手來,像是想將溫寒煙推回身后,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指節(jié)稍微一頓。 他指尖染血,血珠在罡風間飛濺,溫寒煙不過靠近他身側(cè),一身白衣便濺上細密的血花。 裴燼收回手。 “你先好生歇息一番,巫陽舟這樣的人,還遠遠用不上你出手?!彼麖澠鸫浇牵朴频溃叭羰沁^意不去,你就當我在報答你這一路相護?!?/br> 溫寒煙抿抿唇角:“你當真有把握?” 裴燼:“信我?!?/br> 說罷,他就著指尖幾滴血掐了個決,血珠色澤濃郁,在他指尖向半空中攀升,宛若一滴浸入清水的紅墨,緩緩氤氳開來,凝集成一團葉瓣稠密的血花。 下一瞬,血花炸開,大盛的虹光將溫寒煙兜頭籠罩在內(nèi)。 暗室之中,巫陽舟單膝跪在一片望不盡的血池之中,背對著暗室之外,面前不知道是什么。 裴燼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不快但很穩(wěn)。 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巫陽舟身體微僵,卻依舊動也不動,像是癡了,又像是在掩飾什么。 裴燼停在距離巫陽舟三步之遠的位置,在這個距離,他只需稍稍垂下眼,便能夠?qū)⑽钻栔凵砬白o著的一切一覽無余。 他靜默片刻,倏然一笑。 “所以,你就將她的尸首藏在這里一千年,妄圖以邪術(shù)召回她的神魂?” “你怎么——”知道。 巫陽舟愕然一驚,臉上閃過片刻的慌亂之色,轉(zhuǎn)身回望。 剔透晶瑩的冰棺躺在血池正中央,通透的棺槨上浸透了血色,棺門大敞著,在猛烈的罡風之中四分五裂。 就在這時,一道雪色身影輕盈立于冰棺之上,在四分五裂的冰棺碎片之中搶過一道殘影。 溫寒煙瞬息間落回裴燼結(jié)成的血陣中央,緩緩垂下眼。 她懷中扶著一名雙眸緊闔的玄衣女子。 這女子面容精致,盡管閉著眼睛,眼角眉梢也未曾減淡一份凌厲的攻擊性。 皮膚細膩光潔,五官精致,睫羽根根分明纖毫畢現(xiàn),甚至臉頰兩側(cè)隱隱還能看見血色。 她的美更偏向于秾艷,卻并不艷俗,像是白雪皚皚間唯一的紅梅,美得令人見之難忘。 但溫寒煙能夠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張臉。 而且雖然這女子看上去仿佛是淺眠小憩,但溫寒煙一接觸到她身體,便感覺對方rou身冰冷,雖然并不僵硬,卻也氣息全無,顯然早已隕落。 溫寒煙正低頭盯著懷中女子看,巫陽舟見狀,神色陡然一變。 他顧不上裴燼,像是被觸碰了什么禁區(qū)一般,渾身殺意一踩碎石飛撲上去。 “放開她!” 巫陽舟眼眶通紅,一字一頓從牙關(guān)里擠出來,“你竟敢碰她?!溫寒煙,我殺了你!” 幾乎是瞬間,一道漾滿了殺意的陰冷的氣息鎖定住溫寒煙。 煉虛境修士的威壓如岳壓下來。 在這種威壓之下,溫寒煙克制不住地渾身僵硬,身體控制不住向下彎折。 若非護在她身前的那道血陣紅光,她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身體絲毫不受控,甚至連呼吸起伏的那點微小幅度都難以維持。 溫寒煙狠狠咬了下舌尖,試圖喚回幾分神智。 巫陽舟的厲喝聲隨著靈壓一同砸下來:“把她還給我!” 溫寒煙頭皮一陣刺痛,巫陽舟還未近身,他的攻勢便似是要自她頭皮將她撕成碎片。 她痛得指尖忍不住顫抖,卻還是死咬牙關(guān)抱緊了懷中的玄衣女子。 她不能松手。 溫寒煙不敢確定這玄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她看得見血池旁盛放的大片白玉姜花叢。 浮屠塔第三重天中,葉含煜的話在這時無端在她腦海中閃回。 ——“傳聞乾元裴氏的夫人極愛白玉姜,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見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發(fā)奇想,為她做了白玉姜糕?!?/br> 所以,她懷中的這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 如有實質(zhì)的殺意幾乎逼上面門,溫寒煙口腔中血腥味蔓延,舌尖幾乎被她咬得血rou模糊。 聽巫陽舟的意思,是裴燼親手殺了他的親生母親。 溫寒煙不知道他這么做的原因,但她能夠肯定的是,裴燼對生母絕不是冷心冷清。 ——方才她不是沒看見。 若裴燼對生母毫無感情,他怎么可能為了幾朵她生前最愛的花,而寧可自傷。 眼下是兩名煉虛境之上的修士斗法。 說笑了是天崩地裂,說大了是神仙打架,絕非她能夠以如今修為插手的。 但至少,她決不能將裴燼的生母,在他眼前拱手送到背叛他的人手里。 在沉重的威壓之下,溫寒煙渾身近乎脫力,指尖的布料一點點地抽離出去。 再堅持一下。 溫寒煙拼盡全身的力氣勾動手指,將幾乎在罡風中滑脫出去的衣料,艱難地扣在指尖。 她下意識調(diào)轉(zhuǎn)起全身靈力,靈力早已在她這幾番拼命之下幾乎枯竭,經(jīng)脈丹田皆是一陣隱隱的刺痛感。 這種痛溫寒煙再熟悉不過。 五百年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筋疲力盡,每一次在云瀾劍尊和季青林的默許下近乎丟了半條命,她都在品嘗這種疼痛。 五百年后她蘇醒過來,渾身經(jīng)脈盡斷、丹田盡廢,她無時無刻不體會著這種疼痛,然后在疼痛之中硬生生為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在疼痛中找到她真心所向。 這種曾以為是勛章,如今當作通往至高之處荊棘的疼痛,她早就習慣了。 這一次,無關(guān)責任,也無關(guān)立場。 她想將懷中玄衣女子的身體保下來。 只要再用力一點點。 溫寒煙指尖幾乎用力到被衣料蹭出血痕,巫陽舟的攻勢已經(jīng)近在咫尺。 許是他當真氣急,動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溫寒煙看見護在她身前的虹光,一點點在巫陽舟掌心破碎。 威壓愈演愈烈。 想要活命的話,她該松開手了。 然而指尖仿佛被什么力量牽扯著,她放不開。 傳來陣陣撕裂痛楚的丹田猛然一震,仿佛平靜的水面陡然掀起漩渦,短暫的靜謐之后,瞬間迸發(fā)出沖天的靈力。 靈力如狂潮般席卷過她每一處干涸的經(jīng)脈,溫寒煙莫名在這一瞬間仿佛擁有用不完的力量。 她順勢猛然帶著玄衣女子飛身而起,下一瞬,巫陽舟便殺至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竟然突破了?”巫陽舟立在冰棺上,臉色陰冷,“有意思。但今天,你碰了不該碰的人,無論如何折騰翻看,命還是要留在這?!?/br> 巫陽舟身形迅疾如風,攻勢力道卻重于千鈞,撕裂空氣再次折身而來。 剎那間,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橫在溫寒煙身前,獵獵飛揚的玄色袖擺間一掌拍出,愈發(fā)冷冽的戾意和殺意鋪天蓋地而來,生生將巫陽舟逼退數(shù)丈。 “要她的命,你問過本座的意思了么?” 裴燼攬住溫寒煙將她送回空地上,視線在她懷中玄衣女子臉上微微一頓。 女子面容沉靜,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飽滿的唇瓣弧度微揚,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笑著罵他幾句。 年少時,不光院落中種滿了白玉姜花,就連房中花瓶里也放滿了白玉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