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視線垂落在散架破碎的白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邊終于開口了。

    卻并非什么恐嚇威脅，反倒是一道極其友善的問候。

    “寒煙仙子？”那人似乎微笑了一下，“初次見面?！?/br>
    聲線溫和，語調(diào)彬彬有禮，與此刻蔓延的血腥氣相比，竟令人感覺極為親切。

    溫寒煙唇角緊抿，視線掠過蔻朱慘死得幾乎稱不上尸首的身體，一點點挪向虛空之中的煙霧。

    這聲音，她既陌生又熟悉。

    溫寒煙沒有回應(yīng)，對面卻極有耐心。

    光暈緩慢而規(guī)律地閃爍了良久，那一頭才再次出聲，打破沉默。

    “還有，好久不見?！?/br>
    話音微頓，那人悠悠笑著道。

    “長嬴?！?/br>
    第79章 九玄（四）

    日薄西山,四下霞光掩映，山霧迷蒙，淡淡的光暈落在眼瞼上,恍若隔世。

    溫寒煙立在院中，回眸去看那棵直聳入云霄的槐木。

    樹影斑駁傾斜遍地,葉片反射著璀璨的霞光,地面上的色澤卻更沉冷,顯出幾分陰森。

    【別擔(dān)心,無論對手是誰,有我永遠陪著你,我們一定可以所向披靡！】

    龍傲天系統(tǒng)感受到溫寒煙情緒有些異樣,在她識海之中給她打氣。

    【你還沒有查看任務(wù)完成后發(fā)放的獎勵呢~快看快看！】

    溫寒煙回過神來，壓下心底翻涌的思緒,調(diào)出技能欄。

    【姓名：溫寒煙

    稱號：最強龍傲天

    身份：瀟湘劍宗內(nèi)門弟子（已失效），東幽少主未婚妻（已失效）,乾元裴氏家主的道侶

    修為：煉虛境巔峰

    技能心法：思量遍（新獲得），形神和（永久），莫辨楮葉（永久），劍覆河山（永久）,踏云登仙步（永久）

    法寶兵器：昭明劍,伏天墜,流云劍（已失效）】

    【[思量遍]這個技能心法是一柄雙刃劍！呃，雙刃劍的意思就是……它既能做保護你的心法,助你維持靈臺清明,萬邪不入,又能夠查探旁人是否懷有心魔，若有必要,能夠催動引發(fā)他們的心魔?！?/br>
    【這樣一來，斗法的時候，你就相當(dāng)于能夠立于天然的不敗之地了！】

    溫寒煙腦海之中冷不丁閃回不久前的畫面。

    那日在浮屠塔玄羅殿之中，巫陽舟祭出的墨玉珠內(nèi)，裴燼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他，剛一動彈，又倏地頓住了動作。

    【這心法多少有些邪性?！?/br>
    溫寒煙收回視線。

    裴燼是否有心魔，與她無關(guān)，她更不該仗著自己有超脫于九州之外的心法，而肆意窺探旁人不愿多提的隱痛。

    龍傲天系統(tǒng)冷哼一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你是不知道這世間險惡，大部分反派都心機深沉，無惡不作！咱們龍傲天，就是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溫寒煙眼睫垂落下來。

    系統(tǒng)此言無錯，若到萬不得已，她該將自己本承受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

    “我先前所說的話，眼下依舊作數(shù)。若你不想同去……”

    溫寒煙靜默片刻，仰起臉看裴燼，“也是無礙的?！?/br>
    一炷香之前，那聲溫和的“長嬴”二字落地，自始至終散漫垂眸立在一旁的人似有所感，掀起了眼皮。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扯了下唇角，像是露出了個笑，弧度卻隱隱蘊著涼意。

    空青三人聽不出什么特別，只覺得這人格外禮貌，聽起來好像是個很不錯——至少和出手狠辣截然不同的人。

    而且，似乎和衛(wèi)長嬴一早便相識，關(guān)系還挺不錯。

    溫寒煙卻渾身驟冷。

    這聲音她不該熟悉，那種莫名的親切感，卻從四肢百骸之中攀爬而出。

    在哪里聽過？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在兆宜府時，她第一次觸碰到昆吾刀柄，沉入的幻象之中。

    俊秀的白衣少年搖著折扇的模樣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溫寒煙緩緩抬起眼睫。

    有些事情雖然早有預(yù)料，但還是在真實發(fā)生的那一瞬間，涌來極強烈的沖擊力。

    對面的人脾性似乎極好，開口兩次，卻沒有一次得到回應(yīng)，他卻并未動怒，反倒了然一般笑了一聲。

    “青陽可是好地方，還記得我們從前一起去過?！?/br>
    他似是心情不錯，在氤氳開來的血腥氣之中，含笑追憶起往事來，語調(diào)不疾不徐。

    “當(dāng)時運氣不錯，正趕上九玄城中一年一度的‘晚月節(jié)’。你很喜歡那里的氛圍，還有漫山遍野的鳳凰花，說往后若有朝一日歸隱山林，留在此處也極好?！?/br>
    話音微頓，他喉間逸出一聲輕笑，宛若再熟稔不過的舊友調(diào)侃。

    “念在你我舊識一場，若你當(dāng)真想要醉青山的解法，我又怎會不給？”

    虛空之中盤根交錯的圖案猛然劇烈閃躍起來，那人自始至終都微笑著說話，語氣宛若春風(fēng)一般溫柔。

    “長嬴，我在九玄城等你們?！?/br>
    靈光陡然泛起刺目的光芒，下一瞬，光線瞬間黯淡下去。

    空氣中的煙霧失了方向，裊裊朝著四面八方飄散而去。

    盡管無人明說，但傳訊另一頭人的身份，幾乎已呼之欲出。

    無論是兆宜府昆吾幻象之中，還是后來的浮屠塔巫陽舟，東幽司槐序。

    盡管她或真或假見過數(shù)位裴燼的故人，但他們面對裴燼時，大多直呼其名。

    真正喚他表字的，唯有親近之人。

    除去裴珩和衛(wèi)卿儀，只剩下一個。

    “為什么不去？”

    一道慵懶的聲音自發(fā)頂落下來。

    裴燼大馬金刀斜倚在槐木枝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揪身側(cè)的槐葉，不多時身邊槐木便禿了一大片。

    守在院中的老嫗和老頭一左一右立在樹下，一臉菜色地抬頭看著他，顯然敢怒不敢言。

    溫寒煙微微瞇起眼睛。

    許是光線灑落下來，在某些角度，槐木上的枝葉泛著淡淡的金光。視線再向下，被裴燼無情摧殘過的落葉零零落落堆了一地，看上去莫名幾分枯黃。

    溫寒煙皺眉正欲再看，一片落葉不偏不倚落到她眉間。

    溫寒煙思緒一斷，伸手將落葉從發(fā)間摘下來，默不作聲抬起頭。

    裴燼隨手拂落掌心的槐葉，垂睫對上溫寒煙視線。

    他沒什么所謂一笑，“若是去了，說不定還能見一見老朋友?！?/br>
    溫寒煙看著他沒說話。

    她以伏天墜分散了大半司槐序護體金光之事，裴燼并不知曉。

    因此，他也便不知曉自己聽見了全部。

    九玄城中，哪里有什么“朋友”。

    她心緒有些繁雜，卻又不便多說，沉默片刻，轉(zhuǎn)身跟上了前面越走越遠、躍躍欲試等著救人的三個人。

    九玄城位于商州青陽，商州與東幽所在的辰州幾乎位于同一條水平線上，只不過一南一北，將整個九州劃作東西兩畔。

    商州在九州南部，氣候溫暖濕潤，四季如春。

    溫寒煙等人還未靠近，御劍踏空而行之時視線下落，便望見不遠處漫山的紅意，鳳凰花木片片點綴于榕木綠濤之間，隨風(fēng)搖曳簌簌而動，宛若火紅的海浪。

    幾人壓低劍身下行，只見一座石碑立于鳳凰花簇擁之間，榕木垂落下巨大的陰翳，樹影搖晃之間，光斑投落于石碑之上，映亮了“九玄”二字。

    “寒煙師姐?！?/br>
    鴻羽劍收歸入鞘，空青望著不遠處九玄城內(nèi)人來人往的盛景，臉上躍躍欲試的戰(zhàn)意一點一點凝固。

    “我怎么覺得，有點怪……？”

    溫寒煙臉色也染上幾分古怪。

    預(yù)料中的風(fēng)聲鶴唳、殊死一戰(zhàn)并未如預(yù)期那般上演。

    不僅如此，饒是城外東幽劇變，九州大亂，九玄城內(nèi)氣氛卻和緊張完全扯不上任何聯(lián)系，簡直可以說得上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極悠閑自在。

    不遠處人潮熙攘，張燈結(jié)彩，火紅的鳳凰花反照著燈火，將大街小巷映上一抹融融暖意。

    或許是他們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顯得多少有些突兀，又或許是溫寒煙的視線太過專注，幾乎是同時，城中便有人轉(zhuǎn)頭看見他們。

    “你們是來九玄城做客的？”

    有人熱情迎上來，視線在幾人間逡巡一圈，看出他們雖站位松散隨意，卻隱隱將溫寒煙圍攏在中心，認出她多半是主事之人。

    來人笑意滿面，目光定定落在溫寒煙身上，干脆一把伸出手來拽住她手臂。

    “來者即是客，你們舟車勞頓，應(yīng)當(dāng)累了吧？眼下天色也暗了，不如到我家去坐一坐？”

    在她伸手去碰溫寒煙手臂的瞬間，空青臉色一黑，條件反射便要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