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浩瀚威壓隨著畫靈聲線沖天而起,自虛空之中傾軋而下。 “但無論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以為她破了我卷中大陣,你便能如此輕巧地取走生煙玉?” 煉獄之間無端風起,急速凝結成風刃龍卷,撕裂空氣,將裴燼籠罩在內(nèi)。 空氣rou眼可見地扭曲變形,在畸變的空茫之中,漸漸地拼湊成晦暗的輪廓,仿佛人影晃動。 “生煙玉已與我融為一體,你既然專程來尋它,便該知道它的厲害!” “今日我便好心讓你重溫一下最殘忍痛苦之事,讓你在恐懼之中凄慘死去,好祭我這塊還未見過血的生煙玉!” 尾音被吞噬在風中,裴燼懶散摩挲了下生煙玉,抬起眼。 看見千年前那間遍布血腥的陰冷囚牢。 第84章 九玄(九) 夜間燈火綿延,花燈續(xù)晝,黯淡的蒼穹都仿佛被一團團烈火點燃。 裴燼闔眸靠在墻邊,地牢潮濕陰冷,四面墻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窗外熱鬧非凡亮如白晝,窗內(nèi)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在一片發(fā)霉混雜著血腥的氣息之中,裴燼睜開眼睛仰起頭,不偏不倚地望向窗口的位置。 斷斷續(xù)續(xù)的歡聲笑語被風送來。 被剝奪了視覺也有好處,他的聽感變得比從前更敏銳。 以至于在這些幾乎不成字句的只言片語之中,裴燼恍然大悟,原來今日是上燈節(jié)。 寧江州多山,許多人喜歡在這個日子放孔明燈。 燈上密密麻麻寫著自己的愿望,看著它們順著風飛得高高的,逐漸湮沒在云層里,仿佛就這樣被送到神仙手里。 衛(wèi)卿儀也喜歡湊熱鬧,裴珩寵她,偏要年年陪著她胡鬧。他們會在院子里一起做孔明燈,一人一筆比賽誰寫的愿望多,然后又比誰的燈飛得更高。 往年他嫌棄無趣,從來不參與。 但今年巫陽舟應當會陪著他們。 裴燼動了動,似是想用指尖觸碰一陣風,右手腕間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額間滲出冷汗,卻并未停下,指尖顫抖著用力向上,可手臂始終沒能再抬起分毫。 片刻后,徒然重新落在血污泥濘的干草上。 “長嬴,在看什么呢?” 一道染著笑意的聲音在空蕩的地牢中回蕩,雪白的衣擺如水般淌進來,和這污穢之地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看得這么認真?!蹦侨松斐鲆恢皇郑Z氣是笑著的,指尖卻閃過一道寒芒,手里刃直取裴燼雙眼。 “怎么這樣美的景色,也不說與我分享一二?” 刀刃掀起微弱的氣流,浮動裴燼眉間額發(fā)。 那雙狹長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刀光倒映在黑寂的眼底。 手里刃最終停在了他眼前一寸。 來人收回手,饒有興致盯著他自始至終毫無波瀾的神情,微笑道:“你果然看不見了。” 被關在此處,暗無天日,先前他便覺得裴燼的反應怪異。 如今想來,果然是短暫失了明。 裴燼臉上不僅沒表現(xiàn)出分毫懼色,反倒流露出幾分嘲諷。 “煞費苦心去求證一件早就知道的事情?!彼〈轿⒙N,“怎么,少了一個我,浮嵐終于如我心愿徹底罷作了?” “竟令你無聊至此。” 裴燼眼睫染上冷汗,色澤顯得更沉郁,失去焦距的眼睛里蘊著一種類似譏誚的情緒。 來人眼眸深晦,輕輕一笑,并不動怒,右腳卻狀似無意,不偏不倚踩上他右手。 裴燼渾身猛然一顫,冷冷抬起眼,咽下一聲悶哼。 來人居高臨下地欣賞著他的狼狽,半晌才傾身:“你不是向來很會說嗎,怎么不說話了?” 隨著這個動作,他的重量更多地轉移到碾著裴燼右腕的腳尖。 指節(jié)深深嵌入地面之中,血rou模糊,裴燼額間滲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透明的汗珠順著鼻梁滾落下來,墜入污穢的地面之中,拖拽出一片深刻的瀾痕。 白衣人居高臨下欣賞著他的狼狽,笑了笑,“裴燼,你說句話?!?/br> 裴燼喘.息著閉上眼睛,染血的唇角緊抿著,半晌竟緩緩勾起一抹笑。 白衣人眸光一冷:“你笑什么?” 裴燼偏頭吐出一口血沫。 來人閃避不及,一身白衣濺上大片的血污。 他臉色微凝固。 裴燼抹去血痕,嗓音嘶啞,語調(diào)卻在笑:“笑你真令我感到驚訝?!?/br> 白衣人瞇起眼睛。 “驚訝什么?” “驚訝于,你竟然以為只是這樣,就能問出玄都印的下落。” 裴燼嗤笑,“昨日剛告訴過你答案,才一天過去,就已經(jīng)忘光了?腦子不好使就趁早去治,少三天兩頭地來煩我?!?/br> 他最后一個字尾音陡然一頓,白衣人再次用力碾了碾他右手,聲線冷下去。 “裴燼,是不是這些天落獄折磨于你而言,還是太仁慈了些。你是不是還沒有認清楚狀況?你有什么資格笑?” 白衣人笑意溫和,傾身靠近他,重心幾乎全部轉移到碾著他右手的腳上。 “昨日剛挑斷你右手筋,那種疼痛,你這么快就忘光了?”他好脾氣一笑,“沒關系,我好心替你記起來?!?/br> 鋒銳的短匕在他掌心轉了一圈,刀刃反照著寒芒,倒映出一雙弧度柔和的桃花眼。 刀尖落在裴燼右腕間,輕巧挑開他破碎的袖擺,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 “哎呀,傷得怎會如此重,沒有人為你療傷嗎?”白衣人語氣染上訝異,神情卻詭異地愉悅,“長嬴,你身為裴氏少主,如今受傷卻被這般冷待,應當很不習慣吧?” “不過無礙,眼下有我在此,怎會眼見著你如此無依無靠,卻無動于衷呢?” 刀尖沒入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登時鮮血淋漓。 “長嬴,你這傷口沒有被好生處理,若是留了疤,九州各世家大族的仙子恐怕都要傷心。你且忍耐一下,待我將它重新撕開,再好好替你上藥?!?/br> 刀尖入rou,肆意攪動起血rou,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黏.膩聲響,鮮血汩汩涌出,眨眼間便浸透了裴燼袖擺。 窗外天燈隨風飄揚而上,沒入云海之間,點點光暈灑落下來,宛若漫天星辰。 星光倒映在裴燼眼底,他似有所感,睫羽于濕浸的冷汗間輕輕動了動。 上燈節(jié)。 他心底無聲輕笑了下。 若早知有今日,他也該勉為其難陪衛(wèi)卿儀放一放孔明燈。 良久,見裴燼不過呼吸紊亂,卻半點痛哼都沒發(fā)出,白衣人似乎嫌棄無趣,抬腳放過了他。 白衣人垂眸瞥一眼自己衣擺上沾染的血痕,眉間微皺,似是厭惡嫌棄。 “既然你今日的答案也不變,那……”他視線重新落在裴燼身上,平和笑著征求他意見,“長嬴,你說,我今日廢了你哪里好呢?” 裴燼喘了口氣,往墻上一靠,隨意笑道,“聽起來,你已有想法,用不上我多說。”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br> 白衣人笑著收回短匕,刀尖上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不如再廢了你雙腿,讓你往后不良于行,再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來?!?/br>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地掠向裴燼雙腿,微滲出涼意,笑意卻依舊彥彥。 “這樣好像也不夠?!彼@了一圈,猛然腳步一停,右手雙指并攏點了下左手掌心,像是一種習慣動作。 “不如碾碎你丹田經(jīng)脈。” “讓你往后都清醒地做一個廢人茍延殘喘?!?/br> 裴燼置若罔聞,雙眸輕闔。 他渾身皆是傷痕,就連眼尾都印著干涸的血色,脊背卻依舊是挺拔的。 仿佛此刻身之所在,并非煉獄般的囚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園里悠閑閉目養(yǎng)神。 白衣人看著他片刻,冷不丁笑出來。 “長嬴,你見多識廣,自然也應當聽說過荒神印吧?!?/br> 裴燼眉間微皺,睜開眼睛,沒有焦距的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能忍得很,恐怕右手筋寸斷,這樣的疼痛于你而言,不過是瘙癢般無趣。但獄中百無聊賴,你我舊識一場,我怎么能令你如此難過?!?/br> “裴燼,你不是向來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嗎?” 白衣人笑容和煦。 “若我奪走你引以為傲的一切,你怕不怕?” “怕的話,就跪下求我。” 他勾起唇角。 “說不定我一開心,便會放過你呢?” 一滴血自刀尖滴落,殷紅的血色陡然蔓延開來。 畫面定格在這一瞬。 緊接著,陰冷血腥的牢獄被捏碎,一只冷白修長的手自碎片之中探出,屈指碾碎最后一抹殘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