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節(jié)
不僅是冥慧住持和聞思幾位長老,聞言,溫寒煙也微有些訝然。 平心而論,裴燼和她眼下的名聲都算不得好。 這樣燙手山芋般的麻煩,一旦沾上了,便似是昭告整個九州,要與全天下為敵。 一塵禪師卻竟絲毫并未猶豫,將他們收留下來。 溫寒煙沉吟片刻,總覺得今日之事怪異至極。 就仿佛天崩地裂到了眼前,下一瞬卻驟然煙消云散。 云風今日來的突然,走得更莫名。 他為何就這么輕易地離開了? 裴燼靠在樹上支著額角,事不關己般懶淡望著這一幕。 千年前,也是在此處,梧桐木如綠濤翻涌。 他一腳踹散了浮嵐中的流言蜚語,還了一份人情。 千年后,萬佛林立,當年那個沉默寡言,只知默默隱在陰影角落之中忍耐的人,竟然反過來替他擋了一劫。 畫面依舊是那個畫面,只是高下似乎顛倒了。 裴燼忽地一笑。 真有意思。 第114章 乾元(二) 即云寺前驚天動地的動靜,將空青自夢魘之中驚醒。 他面色蒼白地坐起身,神情麻木,沒有多余的表情。 葉含煜坐在距離床最遠的座位上,見他起身,下意識脖頸一疼。 半晌卻見空青只是坐在床上沒有動作,擔憂最終蓋過陰影,他站起來走過去。 “……你還好嗎?” 聽到他聲音,空青緩慢抬起頭來:“我沒事?!?/br> 卻也并未因著先前的出手而道歉。 司予梔坐在門邊,聽見動靜也轉回頭來。 她看著愈發(fā)如行尸走rou般的人。 空青渾身的生氣幾乎在短短數(shù)日之間被消磨殆盡,眼下看上去不僅半點沒有往日飛揚神采,反倒鬼氣森森的。 “真的沒事?”司予梔斟酌著措辭,“你的精神看起來比先前還差?!?/br> 空青沒吭聲。 司予梔也站起來,走到床邊。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對,你大可以直接說出來?!彼p咳一聲,“可千萬不要逞強,我們不是朋友嗎?” 葉含煜也皺眉附和:“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說嗎?空青,那一日你獨自離開之后,到底碰上了誰?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句話不知說中了空青心底什么心思,他倏然用力,將葉含煜一把推開。 “我說了,真的沒事!” 葉含煜猝不及防被他推了個趔趄,向后倒退了幾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眨眼間,空青已翻身下床,往門外沖。 司予梔也是見過葉含煜脖子上的慘狀的,再加上她是個陣修,不擅近戰(zhàn),下意識沒敢上前攔。 但又放心不下,不遠不近跟在后面:“喂,你去哪里!” 空青沒有理會身后嘈雜的聲音。 他只覺得吵。 他耳邊的聲音太多,時而是血rou翻卷的黏膩聲響,時而是夢魘之中裴燼乖戾的嘲弄,時而像是厲鬼尖利的哭嚎。 空青腦子嗡嗡的,只知道條件反射地往前走。 走去哪里? 一個聲音這時候響起來,不男不女,不老不少,像是憑空臆想而生的。 “向前走,離開這里,不好嗎?這里沒有人會理解你?!?/br> “去找寒煙師姐,找到寒煙師姐,就能找到那個男人?!?/br> “只要殺了他,寒煙師姐就會安全了……” 是,殺了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先前怎么沒想到? 只是,他真的殺得了那個人嗎?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仿佛貼在他靈臺上說話。 “不試過怎么知道呢?” “否則,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寒煙師姐被害死嗎?” 不。 絕對不可以。 空青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周遭寂靜無人,大片大片的梧桐木遮天蔽日,此刻分明是白天,此處光影卻昏暗,宛若即將日暮。 空青避開所有人,坐在樹下環(huán)抱住膝蓋,盯著搖曳的樹影發(fā)呆。 他到底該怎么做? 一道簌簌腳步聲靠近。 空青警惕抬起頭,視線卻莫名一片模糊。 他依稀看見一道剪影逆著光,穿著一身即云寺弟子服侍,手里拿著一串佛珠,五官看不真切。 空青盯著那個人,越看越覺得熟悉。 這張臉…… 就仿佛在什么地方見過似的。 是在哪里呢? 他冷冰冰盯著來人,沒有說話。 來人卻似是并不介意他渾身滿溢而出的排斥戒備,慢悠悠雙手合十,朝他行了一個佛禮。 “這位施主,何故獨自在此?” “關你什么事。”空青冷笑一聲。 他心底情緒翻涌,不受控制。 那些惡意的情緒被艱難壓制了許多天,卻仿佛在這名即云寺弟子一句話之下,便岌岌可危地開始松動。 空青惡聲惡氣,那名弟子卻不僅并未動怒,反倒笑了。 他盯著空青看了片刻,笑聲似是友善,又似心滿意足。 窸窸窣窣,鞋面踩過草地。 空青感覺那個討厭的人不僅沒有離開,反倒坐在了他身邊。 “施主因何事煩心?” 弟子的臉在他眼睛里旋轉,明明離得這么近,卻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無論如何都分辨不清。 那蠱惑般的聲音自四面八方而來。 “施主無妨同我說一說。師尊常教導我,住相布施生天福,若遇施主困厄自苦,當勸人修善斷惡,渡人渡己?!?/br> 那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空青仿佛看見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 耳邊時而是惡意昭昭的蠱惑聲,時而是溫柔悲憫的勸解聲。 空青頭痛欲裂,陡然跪地按著太陽xue慘叫一聲。 一雙靴面停在眼前。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倏然勾起他心底一段記憶。 空青雙眸赤紅,驀地抬起頭。 “你……”他咬牙道,“是你?!” 視野之中,微風徐徐穿行,袈裟僧袍緩緩揚起。 那聲音縹緲不定,時而遠得像是從天邊而來,時而近得像是鉆到他的腦子里。 空青仿佛腦袋要從當中炸開,分裂成兩半,一邊如冰一邊似火。 朦朦朧朧之間,他聽見那個聲音還在說話。 “人之所以自苦,便是萬千煩惱藏于心底?!?/br> “說出來,就不那么苦了。” “……” 隨著那個聲音,他莫名的頭痛仿佛當真被一陣風吹散了。 空青渾身仿佛從水里撈出來,冷汗浸透了衣料,在風中仿佛一塊微化的冰,吸附在身上。 他癱軟在地上,眼前是晃動的剪影。 “有一個人,曾經(jīng)覺得他罪大惡極,但卻在不知情之時朝夕相處,逐漸覺得那個人或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