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jié)
溫寒煙偏頭咳出一口血,昭明劍在她身側錚錚劍鳴不止,似是焦急。 它盤旋在她身側展開一道劍光,但幾乎是同時,那光幕便被鋪天蓋地的靈壓震碎。 “九州中人皆知,玄都印于寂燼淵出世,又于寂燼淵毀去。但實際上,早在裴珩尋得玄都印之前,貧僧便早已去過寂燼淵。” 一道聲音不疾不徐,居高臨下傳來。 “除了貧僧之外,放眼整個九州,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千年前的寂燼淵之下,其實并非只有玄都印一樣至寶?!?/br> 溫寒煙聞言,驀地愕然抬起眼。 不止玄都印一樣至寶? 難道一塵禪師手中能夠cao控的天道靈物,自始至終,便不僅有殘存的那半枚玄都印而已?! 似是在溫寒煙的神情上分辨出她的情緒,一塵禪師悠悠然一笑,并不吝嗇解答。 “千年前,寂燼淵之下,其實以天道之力鎮(zhèn)壓著著一正一邪兩枚至寶,它們相生相克,方得以平衡。玄都印極邪,而貧僧手中這枚‘因緣扣’極正,擁有它,便足夠引動天象,將天道之力納為己用?!?/br> 驚天動地的轟響聲中,天幕撕裂一道巨大的漩渦,渡劫之時方顯露于世間的九天雷劫滾動著陣陣雷云,電光閃躍,狂風拔地而起。 地面龜裂,無間堂前連成片的梧桐木和林立萬佛金身,都隨著倒吸回天幕的雨珠一同,被狂風卷集倒飛而起。 幾乎只是一瞬間,無論是什么,一切都在漩渦之中潰散湮滅。 溫寒煙也感覺渾身一輕,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不斷地向上空撕扯。 但恰在此時,她身體里涌動起一種陌生,卻并不迫人的力量,將她牢牢釘在地面上。 她微微一怔。 難道這便是玄都印那一半“陽”的力量? 自她降生起,便蟄伏沉睡在她的身體里。 而今日重見天日。 只是,雖然她不至于被天道之力席卷吸入虛空之中碾碎,但一上一下兩股力量卻像是在她的身體上較勁,時而向上撕扯,時而向下牽拉。 她渾身骨骼經脈,都在這種無聲的對抗之中幾乎被扯碎。 狼藉混沌之中驀地閃過一道猩紅刀光,一人提刀飛躍而下。 裴燼玄衣翩躚,墨發(fā)狂舞,滿身如有實質的戾意,邪煞之氣騰騰繚繞周身。 他一步一步走到溫寒煙身側,掌心按在她肩膀上,只一個細微的動作,便將她身體掰正站直。 “靜心,凝神,將神識附著于那股力道之上?!?/br> 裴燼緩聲開口,腳步微錯在溫寒煙身前站定,抬起盈滿了殺意的一眼。 “因緣扣?” 他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裴珩也是你害死的?!?/br> 一塵禪師沒有立即回應,然而此刻的沉默倒更像是殘忍的默認。 他垂眼看著溫寒煙,見她當真在裴燼幾句提點下闔眸穩(wěn)住了身形,眉梢不由得微斂。 玄都印的力量幾乎能與天道抗衡,即便她體內擁有的,不過是玄都印一半的力量,千年封印一朝松動,卻也不該適應得如此之快,如此平常。 當真是個變數(shù)。 一塵禪師眼眸漸深,他視線稍轉,看向裴燼。 整片地面都龜裂被倒吸入虛空之中,空氣里皆是沉浮的巨石碎塊,地面之上坑坑洼洼,唯獨兩道身影立于漩渦之下。 “二位施主一路走到今日,當真辛苦,只不過,自始至終也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币粔m禪師慢條斯理輕撫袖擺,白袍金裟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流落在外的昆吾碎片充其量不過能拼湊成半柄殘刀,而剩下的一半,早已在這千年間被貧僧煉回半枚玄都印。貧僧早已說過,如今的你,根本沒有資格同貧僧相爭?!?/br> 一塵禪師看著裴燼,唇角牽起一抹奇異的笑意,“不過,即便不過是些強弩之末、垂死掙扎,看來當年司星宮那句占言,果然并非空xue來風?!?/br> 一人居高臨下憑虛而立,一人提刀八風不動守于溫寒煙身前。 雖是俯視,一塵禪師卻感受不到半點高高在上的快意。 與他對視的那雙眼睛又黑又冷,宛若許多年前云?;槐M的雪。 那雙眼睛里沒有恐懼,卻似有金戈鐵馬之勢,騰騰殺氣鎖定住他,竟令他久違地感受到寒涼之意。 一塵禪師眉目間的溫度一點點褪去,直至最后,幾乎已降至冰點。 他最厭惡裴燼這副高傲的模樣,死到臨頭,竟還如此倨傲不馴。 就好像骨子里那份寧折不彎的驕傲,永遠都殺不滅。 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他們永遠都不一樣。 一塵禪師垂眼看了片刻,倏地笑了。 “裴燼,時至今日,你我之間的因果,也該償清了?!?/br> 因緣扣懸浮于他掌心之上,璀璨的靈光映得他眉心那點紅痣愈發(fā)殷紅,像是一滴經年未干的血痕。 “我從未奪走過你什么?!?/br> 一塵禪師微微一笑。 “屬于你的一切,本就應該是我的。” 第124章 玄都(四) 一千年前,鷺洲,云桑。 深冬的鷺洲,空氣浮出刺骨的冷冽。辰時已過,白日的喧囂逐漸褪去,街道四野開始迎接暮色和靜謐。 幾乎所有人都踏上了歸家的路,日落西沉,橙紅色的火燒云顯出整片天地間唯一的暖色。 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卻依舊跪在路邊。 鷺洲是九州最北的極寒之地,饒是有人時常清掃,地面上也常常積雪。 一天過去了大半,積雪一點點變厚,又被無數(shù)人不在意地踩過,像是一團冰冷的淤泥。 數(shù)九寒天的日子,少年卻只穿著一身單薄又不合身的麻衣。 說是衣服已經很勉強,它看上去更像是幾片勉強拼湊縫補在一起的葉子,至多能蔽體,但卻不避嚴寒。 少年卻似是不怕冷,雙膝埋在臟污的雪泥之中,砰砰磕頭,不多時額前便紅了一片,不知是冷還是疼。 “大娘好,大爺善,可憐可憐我兄妹二人……” “給個饃,給口湯,善人長命又健康……” 大多路過之人都形容冷漠,連看都不看一眼。 少年身形太單薄,簡直瘦的像個麻秸稈,偶有走路沒看路的,險些被他絆一跤,反回來就是一腳。 “啐!晦氣,哪里來的叫花子擋道?!” 少年被踢得在雪地里滾了一圈,撞翻了身前的破瓷碗。 里面稀稀拉拉有幾枚銅板,全都滾出來掉在雪地里,發(fā)出很細微的聲響。 上前挑釁的人聽見這動靜,“咦”了一聲,有點意外,語氣染上幾分不懷好意。 “哎,竟然有錢吶……” 少年猛然抬起頭。 他被踢飛的時候沒多大反應,此刻卻像是餓了許多天的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撲過去,將銅板連著臟污的雪,一同攏回破瓷碗里。 先前踢開他那人一愣:“你……” 下一瞬,他便下意識噤聲了。 那是一種野狗一般的眼神。 行人怔了怔,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個臭要飯的給嚇住了。 他冷著臉,卻又當真震懾于方才那一眼,半天也不敢再上前,在原地遲疑了一會,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惡心人。” “怎么還不凍死?” 那人離開了,少年也沒再看他。 他低下頭,看著被自己護在懷中的那幾枚銅板。 這是他今天要來的所有的錢。 只可惜,加在一塊,都不夠買一個饅頭。 少年又在原地跪了一會,來往的人越來越少了,天色漸漸黑了。 他抿抿唇,意識到今天難以再有新的進展,緩緩起身。 但在雪地里跪得太久了,他兩條腿都幾乎失去了知覺,這么一站起身,膝蓋部位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少年身形晃了下,伸手撐住墻面,緩了許久,才慢吞吞地往小巷子里走。 巷子很深,越向內走,光線越照不進來。 分明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里面卻像是永夜,透不出一點亮。 巷子里還有別人,路過少年時,鼻腔里都發(fā)出不屑的嗤笑。有人上前撞他,少年被撞得一個趔趄,狠狠磕在墻邊。 少年疼得皺眉,卻忍著沒吭聲。 擦過墻面的皮膚應該破了,衣服也破了,他只有一件衣服。 “哎,算了算了。跟他一般見識做什么?” “今天打死了,以后就沒得玩了?!?/br> 黑暗中傳來兩聲調笑,隨即,染著骯臟又血腥的怪味走遠了。 少年沒有立刻動作,直到他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才艱難地挪動到巷子最深處。 這巷子是無家可歸的乞兒避難的地方,但九州就是這樣,就連乞兒也分三六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