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鯉這個名字像一把鋒利的雨刷，掃凈了他所有的陰霾污穢，也留下了難以消除的刻痕。

    他打開相冊，反復看著曾經(jīng)拍的照片，有江子鯉一個人的，也有很多人一起的，最后停在了一個很久以前的視頻里，夏景伸手點開。

    男生清亮的嗓音瞬間充斥了漆黑的臥室，畫面里是附中的cao場，許多運動員排著隊檢錄，夏景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背景音里，江子鯉笑著說：“現(xiàn)在正在準備的是男子3000米，因為原來的運動員受傷，這次比賽由我們班無敵靠譜無敵優(yōu)秀的大帥比夏景來完成這一重任，他是否能堅持下來呢，詳情請繼續(xù)關注……”

    夏景眼里閃爍了一點笑意，很快便消散了。無言中，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側(cè)邊的開關鍵，一通“sos”的求救電話不顧他的意愿，在黑暗中自顧自響了起來。

    夏景飛快想掛斷，卻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明明是他自己選擇放手，到現(xiàn)在卻還狠不下心。

    一聲一聲接不通的電話像沉悶的重錘砸在他心上，夏景等了很久，直到電話自然掛斷，才終于眼神一黯，捻滅了最后的僥幸。

    他輕輕撥開一個沒有相片的舊相框，抹掉了背后的黑字，然后把它扣在桌面上，讓其隨著其他舊物一起永遠埋進了磚瓦里。

    他帶走了這些年積攢的所有送不出的禮物，和一張?zhí)K文茹年輕時的照片，整整齊齊擺進新家里。除了每年回來增補禮物，他沒在這住過一天。

    然后夏景換了手機，隨教授一起跑到南邊，投入了枯燥乏味的研究項目里。

    他還收養(yǎng)了一只貓——實際上是他老師天天看著他獨身一人，雖然腦子極度聰明，但性格卻又孤僻，生怕孩子長出個什么高智商反社會人格，好說歹說勸他去養(yǎng)一只寵物的。

    這樣至少心里有了牽掛，不至于做什么都無所顧忌，以至于失了本心。

    他抱養(yǎng)的是一只小三花，剛送來時又瘦又小，連喵喵叫都細弱到幾乎聽不見，夏景給他起名叫湯姆。

    湯姆顯然比杰瑞要難伺候的多，夏景不得不每天早早回家照顧。他在南邊租的房子面積不大，一半都給這祖宗買玩具買窩買貓爬架了，人進門得翹著腳走才不至于踩到。

    教授看到他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原先的論斷有失偏頗，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會認為他能成為一個反社會呢？

    夏景在南邊待了很多年，漸漸熟悉了南方的水土，臨近年關，教授批了假，他才有空回北城一趟，把貓和房子交給自己師兄暫時照料。

    來到北城，他才意識到現(xiàn)在回來不是一個好選擇。家家戶戶為了新年準備年貨，街上到處洋溢著喜慶歡樂的氛圍，他獨自站在街口，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夏景漫無目的地開了一圈，然后把車頭一轉(zhuǎn)，駛?cè)肓宋魃侥箞@。

    獨身的人最怕逢年過節(jié)，一到這個時候，好像哪里都容不下他。

    夏景徒步走上山，在蘇文茹的墓前換了新的花和祭品，然后一邊細細擦拭著墓碑，一邊輕聲說：“是我?！?/br>
    他不善言辭，在墓前沉默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然后才開口說：“您的老路，我走過了，的確很痛苦。”

    “很多事情只有嘗試過才知道它是錯的，這么多年，我也領教過懲罰了?！?/br>
    八年過去，夏景的語言系統(tǒng)依然毫無長進，他挑挑揀揀，挑了一句他媽聽了可能會跳出來揍人的：“但我還是想回到以前的時候?！?/br>
    夏景言出必行，他從沒后悔過，心里的苦擠壓太多，他卻偏想回頭再嘗一次。

    他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準備離開。

    轉(zhuǎn)身的時候，一道身影從山下走上來，捧著滴水的鮮花，腳步很慢。

    江子鯉低頭踏上潮濕的臺階，循著記憶一步步走，卻還是差點迷了路，好容易找到方向，天色漸晚，他抬起頭。

    不遠處似乎站著一個人，身量很高，恰巧擋住了西斜的太陽，江子鯉微微瞇了下眼。

    兩個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同時停下了腳步。

    江子鯉只感覺自己像坐了一次跳樓機，心臟忽的一下被拋起，又砰的在地上砸了個坑，把他砸了個七葷八素，頭昏腦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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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再來

    看到人的一瞬間，江子鯉差點沒敢認。分開多年，那個人幾乎已經(jīng)成了記憶中濃墨重彩的一道剪影，主動踏出一步后沒有回音，他本以為將來闊別多年必然兩兩相忘，誰知道一抬頭，那人就站在了眼睛里。

    人與人的相遇轉(zhuǎn)合，當真莫名其妙。

    昨天剛下了一場冬雪，天還涼著，墓園除了掃出一條供人行走的路，其他地方都被積雪蓋著，他們面對著面，幾乎避無可避。

    江子鯉慶幸自己圍著一層厚厚的圍巾，不至于讓他在下意識低頭的時候顯得太過狼狽。

    余光看見前面的人似乎很慢地走了下來，江子鯉燙熱的心口差點炸膛，夏景嗓音依然帶著經(jīng)年不變的霜色，開口說：“好久不見?！?/br>
    江子鯉咬了一下舌尖，感覺半張臉都是麻的，茫茫雪色糊住了他的視線，聲音也聽不分明，只含糊“嗯”了一聲。

    他語氣干巴巴的：“好巧?！?/br>
    夏景沉默了。

    他們兩個都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說不出來，中間那些缺失的日子像會吞噬語言的兇獸，不敢問，不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