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格靜靜坐在車上，腦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現(xiàn)謝淵上樓時的背影。

    雖然這么說不太合適，但他作為一個累死累活的打工人，竟然真的有一瞬間同情自己錦衣玉食的老板。

    他剛才看起來真的挺可憐的。

    蔣格幽幽嘆了聲氣，正要找瓶水喝，手機卻突然響了。

    是謝總來電。

    他抬手示意司機在路邊停車，這才接通電話：“謝總，怎……”

    “給她打電話，讓她滾回來?！敝x淵語氣森森，蓬勃的怒氣一觸即發(fā)。

    蔣格先是一愣，回過神后立刻答應(yīng)，然后掏出備用手機撥通紀(jì)瑞的號碼。

    嘟……嘟……嘟……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蔣格繼續(xù)撥打，同樣的語音一遍又一遍播放，另一支手機上和謝淵的通話始終保持接通，提醒電話無人接聽的女聲反覆出現(xiàn)，順著電流和信號傳遞到謝淵的耳邊。

    第七次撥打，蔣格暗想如果這次還是無人接聽，那他就不打了。

    滴——

    接通成功。

    蔣格眼睛一亮：“瑞瑞小姐！”

    “……是我，”管家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透著幾分焦急，“我剛才聽到瑞瑞房間里有聲音，就想著過來看看，結(jié)果看到手機和副卡都在桌上擺著，你說她手里又沒現(xiàn)金，手機和卡也不帶，一個人能去哪啊。”

    蔣格深吸一口氣，覺得事情有點糟糕。

    簡單敷衍管家兩句掛掉電話，蔣格看著和謝淵正在通話的手機，皺了皺眉道：“謝總，瑞瑞小姐什么都沒帶就出門了，現(xiàn)在下這么大的雨，我要不要給李亦騁打個電話，確定一下她現(xiàn)在的情況？”

    手機里靜默片刻，傳出謝淵沉郁的聲音：“敢什么都不帶就走，肯定有人接應(yīng)……預(yù)謀已久的事還管什么，等天晴了再跟她算賬?！?/br>
    說罷，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蔣格盯著通話結(jié)束的手機，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

    “蔣秘書，我送你回家？”司機主動詢問。

    蔣格想了想：“不著急，先就近找個地方解決晚飯吧，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br>
    司機也覺得是，于是欣然同意。

    謝宅，三樓的臥室。

    隔音效果極好的玻璃屏蔽了所有嘈雜的雨聲，整個臥室都陷入一種膠著的寂靜。謝淵垂著眼眸在沙發(fā)上坐了許久，最后面無表情地往浴室走。

    剛進門拿起牙刷和杯子，看到墻角放著的泡腳桶，他呼吸一沉，面無表情地將手里的東西摔在地上。

    管家一進門就聽到了巨大的動靜，愣了愣后忙問：“少爺，你沒事吧？”

    謝淵閉了閉眼睛，氣息緩和了些。

    “我沒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道。

    鏡子里，他神情森然，周身透著凜冽的怒意。

    謝淵看著這樣的自己，一邊克制不住奔騰的情緒，一邊又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是一個騙子。

    不過是一個滿是漏洞的騙子，甚至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可信，是個腦子不太正常的人，今日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也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生氣，難道是因為已經(jīng)太久沒人敢這么愚弄他了？

    謝淵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許久才勉強冷靜一些。

    浴室的門還關(guān)著，管家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見浴室里什么動靜都沒有，便擔(dān)憂地走到門口：“少爺，你真的沒事嗎？”

    話音剛落，浴室的門突然開了。

    “找我什么事？”謝淵平靜開口。

    管家訕訕一笑，假裝沒看到地上牙刷和杯子的殘骸：“其實也沒什么事，我就是想來問問少爺，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瑞瑞，她走的時候什么都沒帶，現(xiàn)在這么大的雨，我怕她……”

    “她在李亦騁家，”謝淵打斷他，“很安全。”

    管家一愣：“她沒事去李少家干什么，跟李少很熟嗎？”

    “這個，你得去問她?！敝x淵神色微沉。

    管家見狀頓時不敢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小心翼翼道：“您是跟李少打過電話，確定她在李家嗎？”

    謝淵沉默不語。

    管家勸道：“如果沒打電話，那還是打一通確認(rèn)一下吧，最近周城好像有逃犯流竄，確認(rèn)一下也好放心……”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敝x淵面無表情再次打斷。

    管家被他語氣里的冷漠激得一愣，剩下的話突然卡在嗓子眼里。

    “跟謝家也再無關(guān)系，你以后在家里少提這個名字?！敝x淵淡淡說完。

    “好……好的?！惫芗疫€有些怔愣，答應(yīng)之后茫然往外走。

    謝淵看著他遲緩的背影，薄唇輕輕抿起。

    “鐘伯?！痹诠芗壹磳⒊鲩T前，謝淵突然叫住他。

    管家連忙回頭：“我在?！?/br>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語氣沖了點?！敝x淵別開臉，神色隱有別扭。

    管家看著這個自己一路照顧大的青年，雖然這幾年以揠苗助長的方式快速成長成熟，變成了世俗人眼中可靠成功的標(biāo)桿，可在他眼里，依然是當(dāng)初那個在失去父母之后，每夜每夜悶在被子里流淚的孩子。

    他無奈地笑了笑：“我明白的，少爺，我都明白的，我只是……只是有點擔(dān)心瑞瑞?！?/br>
    擔(dān)心她的安危，也擔(dān)心她真的不回來了。

    謝家宅子的裝修幾乎沒有變過，謝家工作的工人也始終是那些，自從先生和夫人在車禍里離世后，謝家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般。

    瑞瑞是謝家這座沉寂了多年的池塘里，唯一涌進來的活水。

    “給李少打個電話吧，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決的呢?！惫芗覈@了聲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謝淵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等回過神時左腳一陣一陣的抽疼。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門口等蔣格來接，結(jié)果等得太久左腳疼得厲害，就只能隨便找個地方靠著，她看到他身上的灰塵，便立刻搬了椅子來——

    小叔叔，我來謝家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比以前更快樂一點？

    謝淵緩緩吸了一口氣，掏出手機便要給李亦騁打電話，結(jié)果還沒打開通訊錄，李亦騁的電話就已經(jīng)撥了過來。

    他心里咯登一下，突然生出不好的預(yù)感，想也不想地接通了。

    “謝淵！你把我紀(jì)大仙弄哪去了！”李亦騁氣急敗壞，“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留在謝家了，你為什么不放人！你是不是……”

    “紀(jì)瑞不在你那兒？”謝淵立刻打斷。

    李亦騁冷笑一聲：“她在不在你心里不清楚？我說她走了你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合著是在這兒等著我呢，我告訴你，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你……”

    “李亦騁！你上午沒來接她嗎？！”謝淵嚴(yán)厲質(zhì)問。

    李亦騁被他的語氣激得一愣，再開口氣勢就弱了幾分：“我我今天有三場會議要開，哪有時間去接她，再再再說她也沒讓我接啊，我給了她地址，還給她微信上轉(zhuǎn)了錢，她自己打車過來……”

    “放屁！”謝淵額角青筋直跳，終于忍不住爆粗口，“她連手機都沒拿，你給她微信轉(zhuǎn)錢有屁用！你知不知道外面下著大雨，還有逃犯流竄？！”

    李亦騁怔了怔，正要開口反駁，手機里突然傳出嘟嘟的忙音。

    他茫然看著手機，半天腦子里突然冒出兩個字：壞了！

    謝淵黑著臉大步往外走，因為走得太急，身子一晃一晃十分不穩(wěn)，全然不合他平時對自己的要求。此刻的他卻顧不上這些，只一邊往外走一邊給蔣格打電話。

    “以最快的速度聯(lián)系全周城的安保公司，讓他們召集所有員工，全都出去給我找人。”

    “她沒有錢，應(yīng)該走不遠，叫人沿著路調(diào)監(jiān)控，看看她在什么地方躲著?！?/br>
    “一切事宜保密進行，不要人還沒找到，找人的消息就先傳出去！”

    謝淵一邊說一邊往外走，管家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看他臉色這么難看，猜到可能和紀(jì)瑞有關(guān)，于是趕緊叫另一個司機開車過來。

    謝淵坐上車，司機小心地問：“謝總，現(xiàn)在去哪？”

    謝淵沉著臉，靜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沿著這條路往前走，盡可能開慢點?！?/br>
    “……好的?！?/br>
    轟隆隆——又一道霹靂的雷聲，閃電短暫地將天空破開一條縫，烏云又很快密不透風(fēng)地縫補完畢。

    這場暴雨仿佛沒有盡頭，天氣帶來的變化映襯得人和物是那般渺小。謝淵透過流水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隱約有種脖子被勒緊的窒息感，但他沒有閉上眼睛，只一味地盯緊車窗外任何一個可疑的影子。

    才不過下午五點多，天色已經(jīng)漆黑一片，汽車在積水的路面上緩慢行駛，可視度極為有限的情況下，幾乎看不清路邊的任何場景，這樣找下去效率實在太低。

    謝淵靜默良久，突然打開了車窗，雨水頓時飛濺而入。

    “謝總……”

    “提速?！敝x淵擦了擦臉，只覺視線清楚多了。

    司機只好加大油門。

    汽車一路往前，每隔幾分鐘蔣格就會打來電話，告訴他監(jiān)控上的內(nèi)容，

    第三個電話時，蔣格語氣控制不住地沉重起來：“她坐的那輛出租車，剛到六環(huán)就把她放下了，那邊全是倉庫，連個人影都沒有……”

    “說重點?！敝x淵冷聲打斷。

    蔣格沉默一秒，道：“好在當(dāng)時只下了一陣小雨，她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最后坐上了一輛快報廢的破車，往西郊去了……查了車牌號，不是網(wǎng)約車，沒有載客資質(zhì)?！?/br>
    掛掉電話，車?yán)锏臍夥沼l(fā)膠著。

    震天的雨聲里，車載廣播不斷播報那伙逃犯的流竄方向，‘六環(huán)’‘西郊’等字眼時不時出現(xiàn)。司機小心翼翼地從后視鏡看了謝淵一眼，并未從他臉上看出什么情緒，糾結(jié)半天后小聲說：“瑞瑞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br>
    謝淵不語，只是淡漠地看著車外。

    接下來的一路，蔣格時不時還是有電話來，司機根據(jù)新消息及時調(diào)整路線，一路找一路看，汽車終于在一個小時后，停在了一家農(nóng)家樂外面。

    雖然還下著雨，但撐著巨大涼棚的農(nóng)家樂院子里依然干燥，每隔幾步就有一個火堆，年輕的人們有的三五成群圍在火堆旁，彈著吉他唱歌跳舞，有的圍在燒烤爐子旁邊，分享剛烤出來的熱騰騰的美食，也有的單獨在角落里講鬼故事，一道雷劈過，激得眾人驚叫連連。

    而有的人先是伸著腦袋聽故事，再是湊到火堆旁跳舞，最后燒烤爐子那吃東西，花蝴蝶一樣滿場亂飛，給她忙得鼻尖都沁了汗。

    她的快樂還真是如有實質(zhì)，連腳步都輕快。

    農(nóng)家樂老板笑呵呵盯著她看了半天，余光突然瞥見院門外有人，她趕緊過去詢問：“您好，是要住宿嗎？”

    “不住，”謝淵聲音涼涼，“我找人?！?/br>
    “找人？”老板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