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被下獄，秦術(shù)一開始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這段時間，來來回回那么多人來詢問他，他慢慢才琢磨過來。

    這是太女要在登基前清掃朝廷。

    其實在伸第一次手的時候，秦術(shù)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未來的結(jié)局，要不就是一輩子功成名就，要不就是鋃鐺入獄。

    有時候人明明知道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卻還是非要闖一闖。

    為什么？因為貪。

    秦術(shù)不后悔為自己的貪付出代價。

    他只是覺得對不起家人，本以為能護(hù)佑他們一輩子，可現(xiàn)在她們不被他連累就已經(jīng)是太女開恩。

    太女。

    秦術(shù)想到這兩個字，就心底一冷，一年前，誰能想到一年后的今日會是這番光景。

    如日中天的太子驟然隕落，正值壯年的皇帝突然崩殂，偌大的江山最后落到了一個公主手里。

    他押錯了寶，最后賭錯了命，注定要栽在那位太女手中。

    好在他女兒沒有選錯，秦家不會就此一蹶不振，這是秦術(shù)此刻唯一的想法。

    有腳步聲從幽深的過道中響起，隨后是兩個獄卒帶來了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只能說一刻鐘?！?/br>
    獄卒冷著臉說道，打開牢門，將人放進(jìn)去，又上了鎖，兩人離開，到過道里巡邏去了。

    秦術(shù)原本是大莊國相，就算是下獄，那也不是普通的牢房，對比普通人只有稻草鋪的牢房，這個牢房顯得格外干凈清爽，還有小床和桌子。

    桌子上一盞豆燈，明滅不定。

    秦術(shù)轉(zhuǎn)過身，看向來者，有些疑惑。

    太女下定決心要殺他，現(xiàn)在來的人是誰？為何太女能放這個人進(jìn)來？

    難道是太女本人？

    來者不等秦術(shù)出言試探，就將壓得很低的斗篷帽子掀開，露出一張秦術(shù)格外熟悉的臉。

    “父親！”

    “淑君？”

    秦術(shù)沒想到，此刻秦淑君會來到獄中看他，他先是喜悅，隨后便是惶恐，“你怎么回來到這兒？你去求了太女?！?/br>
    他不是用問句，而是用近乎肯定的語氣。

    他早該想到的，淑君是個孝順的孩子，她不會坐視父親受罪而不管，但是他這個傻女兒啊，怎么能現(xiàn)在去求太女呢？

    這簡直就是自毀前程！

    “糊涂，糊涂啊，為父在這里，有吃有喝有住處，又有什么不好，你非要用自己的前程去賭太女的仁慈，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觸怒太女，我秦家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秦淑君本以為她排除萬難來看秦術(shù)，父女見面能一述這些時日的分別之苦，沒想到秦術(shù)在喜悅過后，就是滿滿的埋怨。

    他不希望女兒意圖救他，也不希望女兒來看他。

    秦淑君的眼淚唰的一下便落下了，她知道秦術(shù)是為了她好。

    第97章

    “父親何故如此絕情,難道在父親眼中，自己的命還沒有家族的前程重要嗎？今日秦家能到如今地步，全依賴父親cao持,若是父親倒下，哪兒還有世家秦氏！”

    “胡說八道，秦氏屹立幾百年，歷經(jīng)前朝與本朝的風(fēng)雨,只會越來越壯大，不會有隕落之日！父親可以死，但是秦氏不能亡！”

    秦術(shù)從懂事起,就被人教導(dǎo),要擔(dān)負(fù)起秦氏復(fù)興之責(zé)。

    那時秦氏被亂民屠殺，險些滅族,秦術(shù)幾十年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撈錢無數(shù),為的就是重塑秦氏世家之風(fēng)。

    那是他一生的愿望，他不允許愿望破碎，即便是因為他也不行！

    秦淑君聽了秦術(shù)的話,心如刀割,“父親若真是將家族看的那般重,何故要做下這累累錯事,陷入不仁不義的困境！父親當(dāng)真是糊涂，糊涂啊！”

    秦淑君當(dāng)初就勸秦術(shù)不要太過攬權(quán),沈玉耀不是余太子,她看上去沒那么強(qiáng)勢，實際上掌控欲極強(qiáng)，沒那么好對付。

    偏偏秦術(shù)不聽,非要一意孤行，落得這般田地！

    秦術(shù)后悔嗎？

    他從未后悔過，若真說后悔，那也不是因為他當(dāng)時做了錯誤的選擇，而是因為，他最后敗給了沈玉耀。

    “你今日離開后，就不要再來了?！?/br>
    秦術(shù)狠心，推開了拽著他哭泣的女兒，然后背過身紅了眼眶，低聲說道：“你母親和兄嫂那邊，日后需要你多多照顧了，記住，你是秦家最后的希望，你日后若是有孩子，必須讓他姓秦！”

    “父親！”

    秦淑君聽出了秦術(shù)話語間的決絕，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做出如此糊涂決定的人會是她一直以來崇拜的父親。

    “事已至此，難道父親還要一意孤行，非要同殿下較量一番嗎？父親為何不懂知足，偏偏要一條路走到黑！”

    秦術(shù)沉默許久，他又抬頭去看那一輪明月，明月西沉，小窗戶只能看見半個月亮了。

    若人未曾看到過圓月，就不會為殘月心痛。

    “乖女兒，回家去吧?！?/br>
    秦術(shù)溫和的語氣，就像是秦淑君小時候在外面貪玩，他著急的尋她不見，累的滿頭大汗時，再見到女兒。

    又急又怒，想要呵斥女兒，又不想讓女兒害怕，最后只得無奈的說一句，乖女兒，回家去吧。

    秦淑君淚如雨下，無比清楚的知道，她走了就再也見不到秦術(shù)了。

    這不是一次短暫的分離，這是一次再也無法相見的訣別。

    秦淑君撩起裙擺，跪地，叩頭。

    一叩頭，謝過父親養(yǎng)育之恩。

    二叩頭，請父親原諒女兒不孝。

    三叩頭，拜別父親。

    “嘭！嘭！嘭！”

    這三下，秦淑君一下比一下磕的重。

    最后一下之后，秦淑君遲遲沒有起身，好像她不起來，父女就永遠(yuǎn)不會分別。

    但這不過是秦淑君的一時奢望。

    最后她還是起來了，起身的時候站不穩(wěn)，踉蹌兩步，深深凝望了秦術(shù)背影一眼，將斗篷的帽子翻上來，邁步離開。

    等獄卒和女兒的腳步聲都消失，秦術(shù)頹然一笑，眼淚這才落下。

    他何嘗不想與家人同在一處，可是他回去，必定會連累家人，不如就此留下，爭取給秦淑君一個光明前程。

    后半夜，秦術(shù)在睡夢中，再未醒來。

    秦術(shù)于牢中畏罪自殺，坐穩(wěn)了他身上的罪名，與他狼狽為jian的夏川自然也逃不開，而齊家之前和余太子牽扯在一處，丟了個尚書官位，現(xiàn)在又和秦術(shù)的貪污案有關(guān)，這次直接被抄家。

    于數(shù)和陳明自然也逃不開，他們表面上和秦術(shù)一派不對付，實際上早與秦術(shù)蛇鼠一窩，沆瀣一氣。

    沈玉耀直接將這些個盤踞在莊太宗時期的鼎盛世家，一窩全端了。

    即便沒有斬盡殺絕，百年內(nèi)，這些世家如果不出個天縱奇才，也不可能再起勢。

    或許秦淑君能成為那個天縱奇才，力挽狂瀾，救一把秦家吧。

    秦術(shù)的死，象征著一個時代的徹底落幕，在舉國同哀中，這位莊太宗最信任，同時也是大莊最后一個國相，與妻子江氏一同下葬。

    在秦術(shù)的死訊傳來后，秦淑君的母親，大江氏上吊自殺，生前感情極好的兩人，在黃泉之下相見。

    秦淑君與其兄嫂在偌大的秦府中，為父母哀痛。

    而天下百姓，則為一堆大貪官的落馬歡欣不已，若不是此刻為國喪期間，他們甚至想放個鞭炮慶祝一下。

    又一日早朝，禮部尚書趙勤上奏，定下六月初七為吉日，奏請沈玉耀登基，昭告天下為帝。

    沈玉耀這次沒有拒絕，而是點頭應(yīng)允。

    其后新任吏部尚書，原吏部侍郎費有道上奏，請沈玉耀選定新的國相人選。

    “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相，宰相一職事關(guān)江山社稷，請殿下早就決斷?！?/br>
    身為現(xiàn)任吏部尚書，其實費有道不太想開口請沈玉耀立國相，因為他是吏部尚書，他是六部中地位最高，最有可能繼任國相之位的人。

    由他開口，未免有種是在強(qiáng)逼沈玉耀，趕緊定下人選的意思。

    但是他又不能不開口，若是他不說，那等之后朝堂大事無人幫忙做決斷，豈不是都要送到沈玉耀手上，等沈玉耀煩了后，肯定會降罪于他這個吏部尚書。

    而且他才升上來，根基不穩(wěn)，沈玉耀估計不會選他為國相，因此他開口關(guān)系應(yīng)該也不大。

    “日后大莊不會再有國相，六部凡為尚書者，皆可行國相之權(quán)，每日于議事廳商議國事，如有不定之事，可呈交于孤?！?/br>
    沈玉耀直接將國相之位給廢了！

    朝堂眾臣嘩然，他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頭頂有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怎么突然之間說沒就沒了呢？

    國相如果沒了的話，以后做官，六部尚書就是最大了。

    這樣想想，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就是六部尚書的工作量變大了不少，原本他們只需要負(fù)責(zé)自己部門里的事情，現(xiàn)在還要負(fù)責(zé)為大事做決策，和實行各種皇帝下發(fā)的命令。

    原本國相會去調(diào)度各部門，如果沒了國相，他們就行交流調(diào)度，恐怕人多口雜，反倒耽誤事啊。

    不等有人站出來反對此舉，沈玉耀繼續(xù)說道：“封六公主沈珉玥為明親王，有不決之事，可先問過明親王?！?/br>
    “臣謝過殿下恩典！”沈珉玥出列謝恩。

    沒了國相，沈玉耀的工作量同樣會增大，所以沈玉耀將國相一部分權(quán)力分給了本來沒有太大權(quán)力的沈珉玥。

    別看親王名頭很響亮，實際上大莊的皇帝都對權(quán)力有很強(qiáng)的掌控欲，所以沒有一個親王在大莊獲得過大權(quán)，敬王之前也只是輔佐朝政。

    沈珉玥是大莊第一個手握實權(quán)的親王。

    沈氏的宗親對此非常高興，一個親王有如此大的權(quán)力，說明沈玉耀信賴親眷，這正是他們以后上位的機(jī)會。

    而站出來謝恩的沈珉玥，卻并不覺得如何歡喜，反倒覺得自己身上壓了一座山，說話辦事都不敢像從前一樣隨心所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