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頭改圖的趙小旭聞聲抬頭，迅速起身跟過去。

    楊奇哧了一聲，看著兩人走遠的背影微微瞇了下眼睛。

    經(jīng)過線上溝通，杜夫人那邊已經(jīng)通過了設(shè)計稿的修改方案，蘇南跟趙小旭說了一下自己的時間安排，讓他按照修改好的圖紙開始做倒模，有問題隨時給他打電話。

    為了方便，蘇南還給了趙小旭一把工作間的備用鑰匙，讓他可以在這間獨立工作間動工。

    趙小旭受寵若驚，這下確認蘇南是真的打算讓他參與制作，并非是為了安撫他說的空話。

    “可是我來做的話，萬一杜夫人不滿意怎么辦？”

    蘇南笑了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趙小旭立刻笑了起來。

    一一安排妥當(dāng)，蘇南去了趟靜安區(qū)，陪母親趙女士和保姆周阿姨一塊吃了晚餐，又找來隔壁的退休老師梅姨四個人湊了一桌麻將搓到半夜。

    期間趙女士問起了俞欽，說許久沒見他了，月底蘇南生日，讓蘇南叫小俞過來一起吃飯。

    蘇南摸牌的動作一頓，用上海話回：“到時候再講吧，他這個月忙得很，不一定有時間。”

    “忙歸忙，吃個飯的時間哪能沒有?！壁w女士不滿道。

    周阿姨也說：“是的勒，我同俞太太講了，她也一起過來。”

    蘇南隨口安撫了一句，說到時候再看。

    周阿姨笑道：“那就這么講定了來，我燒一大桌好菜等儂幾個來。”

    之后的幾圈麻將，蘇南有些心不在焉，一人輸三家，喜得三位女士笑不攏嘴。

    周阿姨還說用今天贏的錢給蘇南買個大蛋糕，蘇南感慨羊毛出在羊身上，還只能笑著道謝。

    散場之后，梅老師回家，蘇南要去扶著腿不好的趙女士回房間，趙女士沒讓他來：“儂搞快去休息吧，眼圈黑的和國寶有的一拼?！?/br>
    周阿姨扶著趙女士回了房間，蘇南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房子是蘇南留學(xué)時，趙女士賣了從前的舊房子置換過來的，當(dāng)時俞欽的mama還借了一部分錢。

    蘇南出生在崇明，之后沒多久因為父母的工作搬到了浦東，在那里蘇南生活了近二十年，然后出國留學(xué)。然而不到半年，他留在國內(nèi)的父母出了車禍，父親去世，母親傷了腿，法院判定主要責(zé)任人在蘇南父親，存款付了賠償款，蘇南算是家道中落。

    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決定放棄留學(xué)，回國照顧母親，但趙女士沒同意，她沒有殘廢，不需要蘇南放下一切來照顧她。

    為此她找到了俞欽的母親，倆人是多年好友，俞太太慷慨援手，蘇南得以繼續(xù)學(xué)業(yè)，也是因此，蘇南認識了同在法國留學(xué)的俞欽，有了之后八年的因緣際會。

    俞太太當(dāng)時還接趙女士去她家里住了一段時間，讓趙女士做她的投資顧問，當(dāng)時還在俞家做保姆的周阿姨對趙女士多有照顧。

    蘇南能在國外安心上學(xué)，要感謝俞太太，也要感謝周阿姨。她年輕喪夫，老年喪女，無兒無女的孤寡一人，盡管命運坎坷卻一直積極向上。離開俞家之后她搬到了趙女士這里，兩個人一塊搭伙過日子，倒也很舒心。

    蘇南在這棟房子里住的時間很少，但房間很干凈，墻上放獎杯的柜子一塵不染，被子也有剛曬過的味道，這讓他感到放松，可還是沒什么睡意。

    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還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在國外留學(xué)時的事。

    蘇南和俞欽雖然同在法國，但并不是同一所學(xué)校，起初俞太太讓俞欽多照顧一點蘇南，俞欽沒多上心，加了聯(lián)系方式也沒聯(lián)系過。

    直到十月底的一天，蘇南因為課題作業(yè)在工作室待了一天一夜，趙女士早晚的電話都沒接到，心急之下，俞太太讓俞欽跑了一趟。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彼時蘇南因為家庭變故落下了許多課程，一件雕刻作品做到最后一塊材料無路可退，俞欽到來之后，三言兩句的點撥解決他的問題，讓他順利完成作業(yè)，之后還給他買了個蛋糕。

    “我媽說你今天過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庇釟J神態(tài)隨意，瞥了一眼工作臺上被調(diào)得七零八落的金屬碎片，“以后遇到這種困難，可以來找我?！?/br>
    那時候的俞欽，年輕、張揚，有著不掩鋒芒的個性和對興趣所在的熱烈專注。

    蘇南感激過，欽佩過，也曾真心喜歡過，可隨著夢醒，就只剩下沉靜的悵然與綿長的疲憊。

    這種疲憊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蘇南無從考究，但如今已然是到了蘇南不想再繼續(xù)的地步。

    看著柜子上的獎牌，蘇南想到了他們曾經(jīng)在國外參加比賽時，俞欽可以為了一次公平公正的評比，當(dāng)場給主辦方臉色，拒絕接受獎項，也想到了他們在回國創(chuàng)業(yè)最初時，俞欽寧愿得罪客戶也沒讓那些和其他品牌撞稿的作品上線。

    同時，他想到了昨天離開俞欽辦公室時聽到俞欽和黃總的對話。

    蘇南的確可以理解成為商人之后的身不由己，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為了生存是需要折腰妥協(xié)的，他愿意試著盡力去周全。

    最后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他們所謂的妥協(xié)，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在因為感情而失去判斷。

    蘇南開始明白，杜夫人的事俞欽或許的確是事后才知道，可他知道之后的反應(yīng)是“蘇南可以理解我的”，于是蘇南自己也成了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