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珩非常非常想反駁她，但他太了解黎晝了。如果他一定要拒絕這么做，黎晝會極度不適，因為這與她的本性和后天磨練成的性格都相悖。

    他自己愛她，和她在一起的四五個月只能讓黎晝對他卸下部分防備，并不能撫平她過去十六年來受到的所有傷害，經(jīng)歷的所有過往。且不提那才正是一個新生生命來到這個世界后塑成價值觀的關(guān)鍵階段，僅是她從前那些事所產(chǎn)生的影響，根部也仍然深埋在她心中，如同盤虬臥龍般糾纏，不可分割。

    裴聿珩不想讓她更難受了。

    黎晝?nèi)松那笆畮啄赀^得已經(jīng)夠難受，夠扭曲的了?！獗砉怩r亮麗，內(nèi)部腐爛敗壞’，這是她對自己的評價。而她又被病痛折磨，難受到幾乎使用了一切辦法去死，去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裴聿珩不會拒絕黎晝說的任何話，除非她直接提分手。

    他只希望黎晝可以盡量舒適。無論在不在他身邊，無論會不會涉及到他人利益，甚至無論是否觸犯法律......只要黎晝想，只要黎晝在她的舒適圈里，她是放松的，裴聿珩都會盡他所能去滿足，并無條件地為黎晝善后。

    所以，他用盡全力忍下了那句“不可能”。

    “都聽你的，寶貝?！?/br>
    反正都是一個結(jié)果。裴聿珩太了解自己了，他絕不會輕而易舉地愛上一個人，無論對方是誰。

    ...黎晝除外，她總是可以用一兩個細節(jié)處的微動作去撩撥他，甚至他還真被撩撥到了。他時常有些懷疑：今后萬一和黎晝分開，他真的還會有愛人的能力嗎？

    沒辦法啊，他愛她。

    裴聿珩自己都覺得挺奇怪，活了27年以來一點俗心沒動，最后被黎晝迷得死去活來。

    “你發(fā)誓?！?/br>
    黎晝不敢看他。

    “雖然我他媽從來就沒信過這玩意兒，但我要你發(fā)誓，就當我是迷信吧?！?/br>
    “好，我發(fā)誓?！?/br>
    黎晝又取了支煙點上，他們都沒說話。

    一根煙抽完，黎晝拎起她的Bella，又站起身，走向放在墻角的行李箱，努力撐出一個輕松的表情卻毫無疑問地失?。骸澳敲?，就這樣吧......如果我真的沒能，嗯...‘逃’出來，那我會很抱歉。而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的話，你送我的禮物，...對不起，我感覺可能會舍不得還給你。但我會根據(jù)所有的公價想辦法將錢轉(zhuǎn)還，雖然有些東西好像是有價無市的。”

    裴聿珩剛想開口，卻見黎晝已經(jīng)走到包間門口，回頭看他：“裴老師，我真的很愛你，但這也確實不是我能控制的。高鐵票買在晚上六點多，我真的需要走了。就這樣吧，...再見?！?/br>
    說到最后，她的眼神已然是虛焦。

    黎晝還是不敢看裴聿珩臉上的表情。但她又想，似乎現(xiàn)在不多看兩眼的話，以后就不一定能看到了......起碼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nèi)都沒有機會了，得珍惜啊。

    所以，裴聿珩，和茶室里的一切，在她眼里就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一團虛影。裴聿珩的黑發(fā)，黑色毛衣，終究化為了模糊的條狀物，在她心底深深烙刻。guntang的金屬觸碰到血rou的組織，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散發(fā)出氣味難聞的滾滾濃煙，痛到黎晝失去了全部感知。

    對啊，她還失去了她的裴老師。

    已然分不清眼前的模糊是因為眼神未曾聚焦還是別的什么，黎晝用盡全身氣力走出茶室，憑著僅剩的一絲清醒攔了輛出租車。她靠著窗，想，自己在今天之前已經(jīng)好久沒有坐過出租車或?qū)＼嚵?，也好久沒有坐過后排了。

    勞斯萊斯和普通車坐起來就是不一樣，她回去就鞭策柳女士多努力下，爭取也提一輛。

    可她不想開車。

    cao。

    因為手抖，黎晝付款時還在兩位數(shù)后不小心多按了一位，并在司機匆忙想要退給她時擺了擺手，徑自下車。

    一月底的風(fēng)是最冷的。黎晝裹緊了身上的十字貂也仍覺得寒意絲絲入骨，剛才還炙灼著的心臟又突然像被凍住，在冷熱交替下逐漸麻木，似乎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

    在門口跟一群油膩男錯落站著抽了叁支煙后，她終于走進X市西站，按部就班地安檢進站。上到二樓后，黎晝又下意識地想去服務(wù)臺問這里有沒有吸煙室，卻想起上次去B市醫(yī)院復(fù)查時已經(jīng)問過。記得當時她還發(fā)了個朋友圈以表達自己無語至極的心情，后來被裴聿珩笑話了好久。

    裴聿珩。

    黎晝想，好像又有點想哭了，怎么辦。

    在這兒哭也太丟人了。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檢票口，向B09走去，到那里卻發(fā)現(xiàn)不遠處就有新設(shè)立的吸煙室，里面沒人。

    于是黎晝幾乎沒有停頓地向那里走去。

    多可笑，事情總是會變的，就好像吸煙室的從無到有，也像裴聿珩的從有到無。

    她沒有去商務(wù)座候車室，而是在里面獨自將煙盒里剩下的煙全部抽完，包括那根許愿煙。

    可最諷刺的是，和裴聿珩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好像已經(jīng)不再需要許愿。黎晝已經(jīng)完全記不清當時許下了怎樣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可笑愿望，卻又想起‘裴聿珩每次zuoai只射一次’。

    這么看來，這玩意還挺靈的，從根本上斷絕了這種事發(fā)生的可能性。

    黎晝還是哭了。

    -

    到達S市的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

    其實她十點多就已經(jīng)在院子里站著了，然而很不幸的是，她在出租車上又哭了一路，氣息之類仍然沒有調(diào)整平穩(wěn)。由于不想讓柳含芷發(fā)現(xiàn)，她拆開了剛在路邊隨手買的蘇煙晶彩——國產(chǎn)煙里還算挺貴，一百多塊錢呢。她的其他煙都和藥一起，占據(jù)了箱子的半壁江山。

    啊，‘半壁江山’。這還是附中的前任實習(xí)語文老師形容競賽班課間時狀態(tài)的用詞。裴聿珩第一次進他們班時大概就是這個場面吧，黎晝有些恍惚，他們的情感竟然從那時起就是雙向的了。

    她依舊抽出一根許愿煙，在‘還會見到裴聿珩’和‘裴聿珩還愛我’這兩個在半年前的她眼里都無比可笑的愿望中糾結(jié)了一下，最終選擇了‘裴聿珩還愛我’。

    原因無他，想見面很簡單啊，原晚檸和蔣易凜還曖昧著呢。哪怕再久一些，明年此時，她無論去哪所學(xué)校都已塵埃落定后，柳女士大概也會放她離開S市了。那時她仍然可以用盡所有手段去得知裴聿珩的動向，然后，......躲在人群的角落中偷偷看他一眼。

    也算‘見到’。

    黎晝的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輕顫，這導(dǎo)致她滑了七下打火石才成功看見彈出的細長橘色火焰。她想，上次這么觀察火焰，好像還是成功睡到裴老師的第二天，調(diào)笑著問他昨晚是否滿意的時候。

    可當時，她的裴老師就在她身邊坐著。

    吐出一口煙霧，黎晝想，真他媽難抽。

    她想抽富春山居。

    -

    黎晝通過快遞寄回的那些物件還沒到。所幸她在這邊多少還留了些東西，隨身的箱子里也帶了必備的用品。

    柳含芷已經(jīng)洗漱完畢，在客廳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等黎晝?？蠢钑円呀?jīng)進門，她就在等黎晝洗手換衣服時把電視關(guān)上，又將旁邊的果皮一類整理干凈，隨后走向黎晝，從后面輕輕抱住了她。

    “身上煙味這么重，抽了多少啊。”

    感受到她的擁抱，黎晝身體一僵，隨即道：“沒多少，...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是周一，工作日，你又不比我......什么事都沒有?！?/br>
    “你這不是生病了嗎，好好養(yǎng)病就行，別想其他的了。想出去玩就去，喝酒也行。...但注意點，別喝得太頻繁也別喝太多，不能再進醫(yī)院了?！?/br>
    “好?！?/br>
    “副卡我先停了，平時出去逛街要買什么東西隨時和我說，我往你卡上打錢，包包首飾別過分到喜馬拉雅那種都可以......mama知道你躁期購物欲會很強，...”

    黎晝有點想笑，這擺明了不就是想確保她待在S市嗎？為什么要加上后面一連串的解釋呢？何苦欲蓋彌彰？

    “好的，我會注意控制?！?/br>
    柳含芷又突然想起來：“今晚的藥吃了嗎？我記得好像是，誒，幾片碳酸鋰來著？還有一片拉莫叁嗪是吧？”

    “是兩片碳酸鋰，兩片拉莫叁嗪，一片勞拉西泮。睡前再吃一片佐匹克隆，我除了安眠藥都已經(jīng)吃過，甚至上高鐵之前就買了瓶水送服。別擔(dān)心，我生病又不是第一天了。”

    柳含芷看她這樣，突然就有些不知該說什么了。沉默片刻，她松手，“行，吃過就好，...那我先睡覺啦，你也早些休息哦。”

    “好?！?/br>
    黎晝目送她上了二樓，整個人才突然放松了下來。她在沙發(fā)上靜止地坐了一會，腦子里完全空白，體內(nèi)卻又有血骨在無聲暴動。

    半晌，她才緩緩走到門口的地墊處拎起箱子，也向二樓的次臥走去，步履蹣跚，仿佛舉步維艱。

    終究又是，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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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晶彩其實挺好抽的，S市暴露啦是蘇州。X和V都不是縮寫，B確實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