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鈞并不糾結(jié)，只起了身跟著沈安林一路走進去，沈安林不太熟她，因此也只一路沉默著，帶他到了沈皇后從前住過的清歡院里。

    元鈞一路熟門熟路走入沈皇后院子的廂房抱廈間，沈皇后未出嫁前在這里日?？磿鴮懽?，他在房間里走了走，自己母后進宮前住過的房間，他和長姐時不時會來看看，其實對桌子上的種種陳設(shè)都了然于心。幾上的桌子上尚且還擺著雪浪紙，墻上掛著母親親手繪的畫。

    外間一面墻前設(shè)著供桌，上面供著一副小像，兩側(cè)分別是自己和長姐在母親去世后過來，在這里題過的悼亡詞。

    自己當(dāng)時還年紀(jì)小，還是弋陽公主教著自己題的悼母詩，很是生澀，字也寫的力道不足，只有短短《詩》上的幾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br>
    他沉默著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吩咐沈安林：“倒些水來?！?/br>
    沈安林被這熟悉的口吻命令著，下意識上前倒茶，但這里久無人居住，他只能出去找人接了一杯茶水進來，元鈞卻從隨身香囊中取出一粒香珠化入水中，水漸漸成了紅色。

    沈安林愣了下，元鈞提筆蘸了那紅色的墨水在自己從前題的詩句的后面寫了幾行字。

    沈安林一下子阻攔不及，看他筆墨淋漓龍飛鳳舞寫了四句絕句，心里微微有些生氣：“這是太子從前的手書，四少哪怕是公主派來，這樣也不妥吧？”

    元鈞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將筆放入他手里的茶杯內(nèi)：“處理掉，洗干凈?！?/br>
    沈安林無可奈何，抬眼去仔細看那詩句，卻忽然悚然，這字跡……怎的和太子的一模一樣？

    而那兩行詩，風(fēng)吹過來一會兒便干了，干的地方慢慢字跡變淡消失。

    還在震驚中的沈安林滿臉木然：“這是什么東西？”

    元鈞道：“鄭探花給的一種海魚肚子里的酸汁水制成的墨水，火一烤字跡就會出現(xiàn)了。”

    他簡單吩咐沈安林：“每年忌日這下面供臺都會點香和蠟燭，記得繼續(xù)用婆羅龍腦香?！?/br>
    沈安林怔了怔：“這是以前娘娘用剩下的，不多了?！?/br>
    元鈞道：“以后再賞你?！?/br>
    沈安林：“……”

    龍腦香自唐時就由婆羅國進貢，僅在宮里使用，一兩千金，十分珍貴。其狀如云母，色如冰雪，香味極清，絲絲縷縷，用來熏衣，經(jīng)年不散。前朝貴妃用一點點龍腦末調(diào)水抹在扇子上，扇風(fēng)之時便清香徐來，仿佛神仙中人。

    只是后來婆羅國覆滅，那龍腦樹林毀于戰(zhàn)亂火中，這婆羅龍腦香便就此滅絕，剩下的越發(fā)昂貴，便是弋陽公主也覺得奢侈，并不舍得用這些香。更不用說一般的侍婢，但沈安林聽這少女順口說以后賞他，不知為何竟然覺也覺得十分應(yīng)當(dāng)。

    沈安林看了眼那漸漸消失的字跡，又看了下面正對著的兒臂粗的蠟燭，心里稍微明白了，到娘娘忌日那日，必是通宵達旦的點蠟燭，到時候這肖似太子筆跡的詩句就會顯示出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打算如何用，但逃不離剛才和祖父說的那些話。

    沈安林悶聲應(yīng)了，元鈞交代他道：“去把筆給處理了，就回去吧，我自己回花廳?！?/br>
    沈安林看他剛才確實十分熟悉，便也應(yīng)了，拿了那支筆和茶杯出去，元鈞有些留戀看了看母親架上的手書，沒有久留，退了出來，走出院子，穿過花園往花廳走去。

    冬日里花園蕭條，元鈞無心賞景，心里反覆謀劃著下一步細節(jié)。

    迎面卻忽然遇到了一個貴女，她挽著望仙髻，披著大紅羽氅，衣飾華貴，身后帶著兩個侍女，元鈞認(rèn)得那是沈侯的嫡女，自己的表妹沈丹珠，便微微側(cè)身表示避讓。

    沒想到沈丹珠卻站住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問道：“你就是公主身邊打發(fā)來傳話的容女官？”

    元鈞微蹙眉，顯然有些不悅，卻不知是沈侯還是沈安林，竟將這事隨口說給內(nèi)姹女眷，還當(dāng)交代沈侯一聲事當(dāng)以密才好。

    沈丹珠卻問他道：“容女官千里迢迢從北疆回來，不知道公主表姐如今可安好？”

    元鈞壓下心中不耐，微微作揖道：“容四見過沈小姐，公主與郡主母女平安，一切安好。有勞沈小姐惦念，在下還有差使在身，失陪了?！?/br>
    沈丹珠有些愕然，她身后的綠衣丫鬟笑道：“這位jiejie，我們小姐與公主乃是表姐妹，從前十分親厚，一直很是關(guān)心公主遠嫁的境況，如今好容易能和jiejie打聽些消息，還請jiejie行些方便，多說詳細些?！彼f完甚至拿了個香囊要塞入元鈞手里，這是看賞的意思。

    元鈞詫道：“公主與沈小姐一貫并無什么來往，談不上什么親厚，多謝沈小姐賞，不必勞煩了。”

    他一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是自幼禮節(jié)嚴(yán)謹(jǐn)，何時見過丫鬟下人上前拉手扯袖的做派，說話間匆忙往后一避微一拱手，便轉(zhuǎn)身往另一條路行去，倒是鬧了沈丹珠一個大紅臉，僵在當(dāng)?shù)?，一時竟覺得難堪萬分。

    第71章 訓(xùn)誡

    沈丹珠沒想到，她與那女官相遇的事到了晚上竟然還有后續(xù)。沈平野被元鈞交代要守密后，便也交代了沈安林。

    沈安林訓(xùn)練有素，倒也沒多想，送走了“容四少”，便去找了妹子說了那事：“今日公主身邊女官過來的事，不可對外人再透露，今日原本也是你問我為何換班，我隨口說一句罷了，哪知道你卻還去找她說話，倒叫我吃了父親一頓排揎，說這事極密，不可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