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微微一劃在那疏冷寥落的筆跡上，仿佛指尖都在微微發(fā)熱。

    她曾經(jīng)為了活命，為了掩飾，一筆一劃臨摹過元鈞的字，看久了，便把這些字一筆一劃都像刻入了腦子里一樣。元鈞的字總是言簡意賅，透著冷淡，但卻能看到他沉凝表面下激烈的情懷。

    他有著太上皇和長公主那樣，有著剛烈的脾氣和百折不回玉石俱焚的決斷，但他卻沒有上位者所有的殘酷肅殺無情，他藏在淡漠下的，是溫柔、同情，是一切人們認(rèn)為上位者不需要的品質(zhì)。

    她將冊子合上，放回書架上，沒有細(xì)想那一瞬間心中的悵然。

    然而外邊嚴(yán)信回報：“陛下，昔日東宮舊人韓素音求見皇上。”

    韓素音？

    容璧想起來，韓素音當(dāng)初離了東宮后，退回了鐘鼓司。鐘鼓司負(fù)責(zé)宮內(nèi)樂舞、演戲、雜耍，是太監(jiān)掌司，里頭雖也豢養(yǎng)負(fù)責(zé)樂舞的女伎，都是樂籍，地位低下，只比教坊司好一些罷了，因此韓素音當(dāng)時才特別急著上趕著當(dāng)太子司帳，而太子被幽囚后，她又急急忙忙離了寶函宮。

    她有一把好嗓子，過得也還過得去，只是樂役繁雜，自然不如在宮里在太子身邊清閑，她又是從東宮退回，鐘鼓司那邊自然不可能還提拔她什么，多只是一些累又不討好、賞銀少的差使輪著她，自然不好受。如今太子登基，太子?xùn)|宮的宮女、內(nèi)侍都提了一級，難免襯著更難受了。

    前些日子韓素音托了高姑姑轉(zhuǎn)話，希望她念著舊情，能將她要到她身邊當(dāng)宮女。

    高姑姑笑道：“鐘鼓司是樂籍，確實不是長久之計，我也不知道她昔日和娘娘感情如何，也不敢應(yīng)她什么，就只應(yīng)了替她傳這句話。娘娘若是覺得使得，可靠呢，也可留在身邊。若是覺得舊人留著不妥，但又想幫一把呢，也可應(yīng)了她等進(jìn)宮封妃后，想法子替她脫了樂籍，另外謀個差使好了?！?/br>
    容璧當(dāng)時對韓素音也沒什么感覺，畢竟人在宮中身不由己，她為了自己前程著想也沒什么錯，但是如今她自己前程未定，也無法對旁人做出什么許諾，只道：“高姑姑說得有理，那就依著高姑姑說的回了她吧，就說以后若是有機(jī)會，便替她想法子解了樂籍?！?/br>
    這話大概在韓素音那里聽著就有些敷衍了，這又是來求皇帝了？

    她回道：“朕還有事，不見?！?/br>
    嚴(yán)信遲疑了一會兒道：“韓宮人說，說是有些容娘娘的事要稟報陛下?！?/br>
    容璧頓了頓，有些詫異，還是道：“傳吧?！?/br>
    韓素音上來跪下行禮，她穿了一身宮服，顯得腰身纖纖，面容上淡淡擦了脂粉，細(xì)長丹鳳眼仍然和從前一般抹了胭脂，媚眼如絲，進(jìn)來時遠(yuǎn)遠(yuǎn)瞥了眼在上頭的皇帝，一身杏黃龍袍，十分威嚴(yán)，她也不敢多看，匆匆跪下按宮規(guī)一絲不茍地行禮。

    嚴(yán)信并不等皇帝開口，便替皇帝問話：“皇上問你是要稟報容娘娘什么事？”

    韓素音連忙道：“不敢欺瞞陛下。昔日我與容娘娘一并被駱皇后選到陛下身邊為司帳，服侍陛下?！?/br>
    容璧微微點頭，韓素音道：“但當(dāng)時我與容良娣，都被駱皇后私下召見，交代了任務(wù)，當(dāng)時駱皇后親自囑咐奴婢，讓奴婢魅惑陛下，無心國事。”

    容璧面上有些意外，韓素音卻以為皇帝有些動容，連忙道：“奴婢雖然身為螻蟻，卻也戀慕陛下風(fēng)姿，雖然到了陛下身邊，卻不敢施什么狐媚手段，只老實本分伺候著。后來陛下遷居寶函宮，奴婢擔(dān)心之后駱皇后還對陛下不利，命奴婢下手，心中懼怕，這才自請離開，絕非那等不忠不義的背主之人。如今陛下得登大寶，奴婢心憂懼怕，只能懇請陛下饒命?！?/br>
    容璧心道太子恐怕連你姓什么都不記得了……但還是道：“無妨，若只是為此事，不會怪罪于你?！?/br>
    韓素音卻道：“奴婢斗膽求見皇上，卻是因為，昔日我與容娘娘一并被駱皇后選到陛下身邊，并非只有奴婢一人得了任務(wù)。如今見到那容良娣得了皇家重用，心中卻越發(fā)為陛下憂懼，這才來提醒陛下。想來陛下還記得聽雨軒時，奴婢與容良娣服侍在側(cè)，容良娣負(fù)責(zé)搖簽，卻被二皇子掌摑，之后三皇子出言想要容良娣，最后容良娣卻提出要猜鉤，最后去了長公主那邊。”

    容璧：“……”

    韓素音微微抬臉，淚眼婆娑：“那一夜我曾經(jīng)問過容良娣她究竟抽到了什么簽，二皇子為何大怒掌摑她，她卻什么都沒說，平日明明與我無話不說的?！?/br>
    容璧問道：“你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時候和韓素音無話不說了？

    韓素音終于聽到皇帝的聲音，越發(fā)激動：“陛下，我一顆丹心為著陛下，當(dāng)日我膽怯無能，害怕駱皇后借我之手謀害陛下，這才忍心離開陛下。然而我們二人一同都為駱皇后所選中到了陛下身邊，她行事詭異，又被駱皇后選為良娣送到陛下身邊。我聽說如今封妃旨意遲遲未下，心想陛下英明，恐怕早已知其中不妥，但又擔(dān)心陛下不知昔日舊事……畢竟容良娣容色過人，因此只能斗膽來提醒陛下。只求陛下念我忠心一片……”

    忽然一聲笑聲又起了，弋陽公主掀了珠簾進(jìn)來，含笑道：“好一個忠心奴才?！?/br>
    韓素音連忙躬身行禮：“奴婢見過公主殿下?！?/br>
    弋陽公主笑道：“來人，將這忠心奴婢押下去內(nèi)懲局，治一個誣告的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