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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大魔王 第834節(jié)

    “難怪你會選擇教室作為你的采訪地點。絕大多數(shù)嘉賓對場地是沒什么要求的,他們只要求座位舒服,燈光舒服,或者問題能讓人舒服。”

    “不,不全是,要說舒服,這里并不能給我舒服的感覺,實際上這里也是我很想要逃避的地方,今天回到這里,也算是鼓起勇氣直面自己?!?/br>
    “逃避學校?直面自己?我應(yīng)該怎么去理解?”

    “我在這里讀書的時候,我的一個好朋友自殺了,因為師生戀,那件事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心理陰影。當時我的父親是副校長,而那個老師是他的學生,在處理這件事情上,我覺得他很不公正,這是我至今無法釋懷的地方。在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必須遺忘掉這段記憶,甚至分裂出另外一個人格,才能不去恨他。但其實我的主人格還是能記憶所引起的情緒中覺察到一些隱晦的端倪,并且導致我的性格變得與世隔絕起來,我害怕與其他人接觸,我怕別人知道我的精神有問題。我就連我同學的照片都不敢看,我明明和她一起度過了很多個共同閱讀詩歌的時光,我明明記得她在電話里對我哭泣,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哭。然后就是聽聞噩耗。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我感覺到自責,各種各樣的懊悔沖擊著我的心臟,它們像是釘子,一顆一顆的把我的心釘在了某一片記憶中。也許是這疼痛實在過于劇烈,也許是我本身就是個懦弱的人,所以我選擇了逃避。我滿心愧疚,我把這一切拋給另一個人格來承擔,而主人格卻假裝對一切一無所知,坦然的活著……”

    徐嵐?jié)M臉驚訝的說:“你的意思是……你有雙重人格?”

    沈幼乙點了點頭,“不過我的兩個人格都很正常,并不影響我的生活,更不會影響別人的生活。”

    “能說說這種感覺嗎?”

    “該怎么說?就像是一個人有兩個靈魂,但其中一幅被藏的嚴嚴實實,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當我需要她的時候,我就會把軀體交給她控制。因為我是掌握有主動權(quán)的,所以我可以選擇把身體交不交給她。只要我不愿意,她就一直只能藏在我的心里,就算天崩地裂她都不會出來,誰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這就是你想要直面的自己嗎?”

    “這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說實話,我現(xiàn)在反而會感謝這些痛苦的經(jīng)歷,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困難,不管多順風順水她都一定會遇到,有的時候困難不見得是壞事,它也可能是好事?!?/br>
    “如果是壞事呢?”徐嵐問。

    “學會忍耐,尤其當你無能為力的時候?!?/br>
    “只是忍耐?”

    “我以前大概只是學會了忍耐,但后來……后來我在某個人的身上學會了積蓄力量,當你擁有了力量的時候,就鼓起勇氣去改變它。”

    “所以你才會在學校接受采訪?你覺得你已經(jīng)積蓄夠了足夠多的力量,你想要改變它?”

    沈幼乙堅定的點了點頭,“是的,所以我才會在學校接受采訪。我想要改變它!”

    徐嵐稍稍俯身看向了沈幼乙好奇的問:“那你想要改變什么?”

    “首先是改變父母對我的態(tài)度。就現(xiàn)在的我而言,最大的困境,就是你很難在家庭和理想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你自己想要選擇那條充滿荊棘的鹿蹊,可父母總希望你能走在一條幸福的康莊大道上。問題在于,他們以一種過來人的經(jīng)驗告訴你,他們是對的,而你也知道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但你的內(nèi)心偏偏向往那無人肯走的鹿蹊。他們總把過的好不好或者獲得了怎么樣的榮譽和物質(zhì)當做獲得幸福的砝碼,他們認為幸福是我們?nèi)松仙娴哪康摹5也贿@樣認為,我認為幸福在于跋涉的過程,在于你沿途經(jīng)歷的一切,只要是你所向往的,縱然歷盡艱辛,你都是幸福的。幸福是旅程中的感受,從來不是終點。我希望他們能夠理解我的選擇……”

    “其次呢?其次想要改變什么?”

    “其次想要改變我自己?!鄙蛴滓覐淖焕镎玖似饋?,她低頭看了眼屬于曾經(jīng)屬于成默的座位,然后輕聲說道,“我始終無法從老師這個角色中走出來。但今天我想要掙脫這個束縛。我不能讓自己始終被禁錮在過去的記憶中,即便老師確實是一個曾經(jīng)屬于我的標簽,但我也不該逃避,我現(xiàn)在想要撕去它?!?/br>
    徐嵐饒有興致的問:“那你打算怎么撕去它?”

    沈幼乙走出了座位,走向了講臺,她從粉筆盒里拿起了一支粉筆,面對著鏡頭微笑著說:“同學們,下面這是我以老師身份為大家上的最后一課?!彼D(zhuǎn)身在黑板上噼噼啪啪的寫下:“宋,范成大,《車遙遙篇》,車遙遙,馬憧憧。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br>
    只是須臾,黑板上就多了幾行瘦金體寫下的漂亮粉筆字。沈幼乙放下了粉筆,轉(zhuǎn)身用她上課時慣用的和煦又溫柔潺潺如流水的聲音說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正是人雖離去,情卻未絕,才會有‘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傷感,才會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無奈。而詩人范成大的這首《車遙遙篇》則借著一位妻子真切的內(nèi)心獨白,抒寫了難以言傳的離別之情,以及矢志不渝的相守之意……”

    “……詩的意境巧妙之處在于沒有‘時間’。它既可能是女主人公獨佇樓頭所見的實景,也可能是一個早已逝去的美好虛景之疊印,甚至可能是女主人公心中造出的一片幻覺。但不管是那一種,女主人公都執(zhí)意堅守,愿意等待重逢之時。”

    “這就是我的最后一課。”站在講臺上的沈幼乙閉了下眼睛,輕輕撫摸了一下講臺,向著鏡頭深深的鞠了一躬,“謝謝大家?!?/br>
    徐嵐也站了起來“啪、啪、啪”的鼓了三下掌,空蕩蕩的教室里,她的掌聲顯得是那么的寂寥。她不解的問:“我有些不理解你為什么要改變老師這個身份,甚至用‘撕去標簽’這樣的注解,還有為什么你的最后一課,為什么要選擇這首范成大的《車遙遙篇》……”

    “這都和我最后一個想要改變的事情有關(guān)。”

    “那你最后想要改變的事情是什么?”

    “這一段我希望能在學校禮堂拍攝,我希望能在那里結(jié)束采訪……”

    ……

    鏡頭切換到了禮堂,等攝影師們架好了機位,禮堂上的射燈“啪、啪、啪”的打開,橙色的光投遞在泛著油光的木地板上時,沈幼乙站到了登上的樓梯邊緣,她抬頭看了看并不算長的樓梯,說道:“其實有關(guān)我和我的副人格還有死去同學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還有后續(xù)嗎?”

    “是的?!鄙蛴滓肄D(zhuǎn)頭看向了徐嵐,笑了笑,用有些羞澀的語調(diào)說道:“這最后一段能不能幫我放《愛就一個字》作為背景音樂?!?/br>
    徐嵐點頭說:“當然沒問題。”

    沈幼乙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向了還剩下的那束聚光燈光錐,她仿佛聽到了歌聲在空曠的禮堂回蕩。

    “撥開天空的烏云,像藍絲絨一樣美麗,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我想你身不由己,每個念頭有新的夢境……”

    她感覺到了命運的時鐘在著虛無的音樂聲中運轉(zhuǎn),歌聲如沙粒般在縫隙間流動,有股洶涌的力量在催促著她,她閉了下眼睛,確定這不是一個夢境,也確定即將走向自毀的祭壇。

    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撥動命運的鐘擺,像是給自己套上絞索。

    她登上了臺階,想起了那句茨威格于《斷頭王后》中寫下的著名箴言:她那個時候還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在暗地里標好了價格。

    不過沈幼乙的內(nèi)心并沒有絕望的悲愴,只有即將浴火重生的愉悅,她穿著那天穿過的職業(yè)套裙,向著高聳的絞架輕輕邁步。

    “我曾經(jīng)畫過一副畫,在那張畫里,我和他肩并肩走在校園青綠色的梧桐樹下。夕陽西下,陽光透過葉片的間隙撒在兩個人的身上。我還在畫的背面寫滿了他的名字,在寫下他名字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罪惡感,我甚至不敢相信那是我寫的。但其實我的內(nèi)心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把他永遠,永遠的占滿我的夢境……在夢中他是永恒的……我以為那是我唯一擁有他的方式?!?/br>
    沈幼乙的聲音很輕,她像是在念誦一首情詩般娓娓述說像是回憶,又像是畫面的字句。她慢慢的沿著臺階向上走,以一種煙火從空中墜落的婉約風姿。

    “有關(guān)他一個人的回憶,幾乎占據(jù)了我所有回憶的重要時刻。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他,想到他我就不愿意清醒。我總會做夢,夢見我還站在講臺上,他坐在他的座位上,用手撐著下巴,沒有什么表情的聽我講課,我在黑板上寫字,我吟誦一段詩歌,他低頭眼瞳里就有光芒閃爍。我凝視著他,因為他是我靈感的源泉,他讓我不用千篇一律的活著,得以進入僅憑我自身無法抵達的世界,對我來說那些文字所構(gòu)筑成的記憶,都是真實的,它們甚至比我自身的記憶還要珍貴。而感謝上天賜予我的靈感,一旦擁有了靈感的源泉,現(xiàn)實有的時候就會變得微不足道。沒有比幻想更盛大的,更持續(xù)的煙火。我的煙火,在我二十四的時候被點燃,我的余生,大概都會試圖用文字將這場煙火描繪出來?!?/br>
    在漫長又短促的敘述中,沈幼乙終于登上了禮堂的舞臺上,中央的那道光錐在等待著她,像是不朽的煉獄。

    她在長槍短炮的注視下緩緩的,毅然決然的走到了光的中央,直至被完全籠罩。然后她輕輕抬手摘掉了一直戴著的口罩,露出了那張洗盡鉛華的面容帶著幾分令人憐惜的爛熳嬌慵,又帶著幾分令人驚嘆的嫵媚瀲滟。

    空寂的禮堂都蓬蓽生輝起來,剛才還顯得慵懶的攝影師和工作人員們?nèi)紒砹司瘢绕涫悄腥藗內(nèi)既莨鉄òl(fā)起來。

    徐嵐的眼睛也明亮了好幾下,她盯著沈幼乙那張很容易就叫人沉溺的臉龐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很多。”

    沈幼乙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灼熱的視線,她低頭俯瞰著禮堂,仿佛回到了那天,臺下座無虛席,禮堂里滿滿都是人,高二(9)班的學生們在為她加油打氣,吳磊校長走上臺宣布找到了畫畫的嫌疑犯,接著成默在萬眾矚目中登場,用幾乎調(diào)侃的態(tài)度承認了他就是始作俑者。接著他在咒罵和侮辱中下了臺,他孤獨的走過了唾棄他的人群,一個人承擔下了所有。

    而她什么也沒有做。

    “在五年前,他曾經(jīng)在這個禮堂里承認那些出現(xiàn)在教室里的和教學樓上的色情畫是他畫的,但其實不是……”沈幼乙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像是夜鶯深陷荊棘中的絕唱,“我最后一件想要改變的事情,就是回到那一天,走上舞臺……對他說……”

    “對他說……我喜歡你……”

    臺下的人一片嘩然,就連徐嵐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目光中興奮顯然是捕捉到了什么震撼人心的大新聞。

    沈幼乙閉上了眼睛,仿佛有另一個聲音在輕聲說:“不對……是……愛……”

    偌大的禮堂里安靜異常,她仿佛感覺到了穿越時空的沸騰到寂靜。

    她高高的揚起了頭,平靜又決絕的說道:

    “成默,我愛你呀。”

    ……

    “我想你,鼓足勇氣。

    憑愛的地圖散播訊息。

    但愿你沒忘記。

    我永遠保護你。

    從此不必再流浪找尋。

    愛就一個字。

    我只說一次。

    你知道我只會用行動表示。

    承諾一輩子。

    守住了堅持。

    付出永遠不會太遲。

    愛就一個字。

    我只說一次。

    恐怕聽見的人勾起了相思。

    任時光飛逝。

    搜索你的影子。

    讓你幸福我愿意試……”

    第三十七章 時序之西(5)

    訪談開始,十多個人擠在沈幼乙家的客廳里,頓時就讓那個小小的客廳顯得擁擠異常。沈平、章茹婕和劉正、舒婉容兩對父母被請到沙發(fā)正中間坐著,其他人或坐或站都圍在電視機前,專注的盯著電視機,這場面有種全家關(guān)注沈幼乙奧運會參賽的感覺。

    片頭過去,先是給了青山如黛的岳麓山一個鏡頭,隨后畫面慢慢朝下,黑瓦白墻綠樹成蔭的長雅緩緩出現(xiàn),再接著鏡頭捕捉到了一只在干枯枝丫上起飛的喜鵲,隨著樹枝在空中的搖晃,鏡頭推到了一扇窗戶邊。畫著二次元漫畫的黑板報,整齊的課桌、紅色的旗幟和藍色的標語,出現(xiàn)在觀眾們的面前,最后鏡頭才固定在了坐在教室走廊中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穿著白色的套裝,留著短發(fā),翹著二郎腿,眼神銳利表情嚴肅。

    一個穿著黑色的套裝,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披肩,修長的雙腿并攏側(cè)放,很標準的淑女坐姿,僅從身線的輪廓上就能看出來這個女人很美,只是可惜她的臉龐被一片氤氳的光線所籠罩,完全看不清楚。

    當攝像師給到正面鏡頭,卻又是一張戴著口罩的臉。客廳里的眾人失望的嘆息。

    沈幼乙的舅舅大聲問道:“小西,你沒有露臉嗎?”

    正在收拾桌子的沈幼乙頭也不抬的說道:“露了,最后露的。導演說要留點懸念?!?/br>
    沈幼乙的舅媽說:“這懸念留的好,等下絕對能驚艷所有觀眾!”

    沈幼乙的堂妹沈夢潔欣喜的說:“這我姐熱搜預(yù)訂了啊。百分之百會火!我當時就說我姐為什么不露臉,原來是醞釀放個大招?。∵@下估計得震驚不少人,估計以后還能上個綜藝什么的!到時候可得換個大房子,國金中心的頂復公寓也才七八千萬,表姐一定得買一套啊,這房子住著也太不爽了,又久又小,你看我們過來了,連個坐的地也沒有?!?/br>
    “說什么呢?你jiejie將來說不定會住京城去,還在星城買什么房子。”

    “不管住不住京城去,這房子確實該換換了?!?/br>
    舒婉容笑著說:“我們是非常歡迎小西去京城發(fā)展的,京城文化圈的人我們認識的也不少,小西真要愿意去,肯定比在星城發(fā)展要好?!?/br>
    沈平點頭道:“那是肯定的,畢竟京城是政治文化中心嘛!”

    劉平笑著說道:“別的不敢保證,給小西介紹幾位文化界有分量的大佬幫襯幫襯還是容易的,等下次小西選個好點題材,沖擊一下矛盾獎,劉叔叔不敢給你打包票,但也是有幾分把握的。”

    沈幼乙還沒有答話,沈平就眉開眼笑的說道:“那就先謝謝老劉了!”

    沈幼乙想要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繼續(xù)收拾東西。

    正在幫沈幼乙收拾碗筷的劉逸瀟說道:“我當時就跟小西說過了,讓她來京城,我給她找個經(jīng)濟公司簽約,就憑她的作品和顏值,早就能起飛了,可她說什么也不愿意?!?/br>
    站在沙發(fā)邊的沈夢潔也說道:“對!對!我當時就是這么跟表姐說的!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身材又這么好,干嘛不利用啊?我要是我表姐,我早就當明星去了!”

    “你以為都像你這么沒追求??!就只想著當明星?”

    在合家歡樂的氛圍中,作為主角的沈幼乙卻顯得像個局外人,因為她知道等下將會發(fā)生什么。但她既不做賊心虛的膽怯也不若無其事的平靜。

    她扭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那幅《沉思的玫瑰》,繼續(xù)在默默中等待著他人地獄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