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大魔王 第1007節(jié)
林怡青揚著點綴著汗水的臉,倔強的說道:“沒關(guān)系的。我馬上就下?!?/br> 售票員也就沒有再多喊,任由她背靠著扶手抱著孩子在搖晃中辛苦的站著。04年的117路還沒有空調(diào),公交車里悶熱異常,暴曬中的街道、樓宇和路橋都蒸騰著熱氣,人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都像是會干枯一樣,每個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唯獨林怡青像是帶刺的仙人掌。 成默跟著她一路去了醫(yī)院,大廳里全是人像是沙丁魚罐頭,她滿頭大汗的抱著他擠在人堆里排隊掛號。掛完號,要排隊坐電梯,即使是坐電梯,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幫忙按一下樓層。到了醫(yī)生辦公室外,沒有地方坐,她就抱著他靠著墻壁默默等待。 馬上就要到叫到他的時候,他從昏睡中醒來,說要喝水吃巧克力,她沒有絲毫埋怨,也忘記了中午才說過要少吃糖果的故事,馬上就抱著他跑去了小賣部,給他買了水和巧克力。等回到診室,已經(jīng)過了號,她詢問護士,護士白了她一眼說道:“叫你不要走遠了?!?/br> 林怡青也沒有辯解什么,回了句“不好意思”,抱著他站在診室門側(cè)繼續(xù)等待,驕傲又矜持。 終于,又一次的輪到了他,她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后又一臉緊張的注視著醫(yī)生給他貼上電極片。 這些動作和場面他已經(jīng)很熟絡(luò)了,攤開身體安靜的躺在病床上,任由護士cao作。那個時候他還不懂自己怎么了,懵懂的檢查,懵懂的吃藥,懵懂的每周去醫(yī)院。他其實毫無壓力。 漂浮在空中的成默看著林怡青走過了綠色的簾子,走到了站在心電圖機邊的醫(yī)生旁,壓低聲音問:“劉醫(yī)生,我兒子的情況有好點沒有?” 醫(yī)生凝視著心電圖機,隔了好一會才和她走到了檢查室的門邊,皺著眉頭對她說道:“情況不容樂觀。你還是帶他再去做個心臟彩超吧!” 林怡青本就顯得蒼白的臉更是在剎那間毫無血色。 醫(yī)生瞥了林怡青一眼,嘆息道:“說實話,你們當初既然檢查到了他有可能有心臟病,就不應(yīng)該把他生下來?!?/br> 林怡青低下了頭,“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六個月大了……我怎么能夠忍心……我想萬一不嚴重呢?” “哎!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之你要時刻做好心理準備?!闭f完醫(yī)生重新走回了心電圖儀的旁邊。 成默俯瞰著林清怡沮喪的轉(zhuǎn)身面對墻壁,她捂著臉在門邊無聲的哭泣了好一會,直到護士開始給他穿衣服,她立刻就轉(zhuǎn)身抹干凈了臉上的眼淚,紅著眼睛走到病床前把他抱了起來。 等又去做完了心臟彩超,林清怡抱著他回了家。下了公交車,他感覺到了母親愁容滿面心不在焉,于是舉起了小手,將口袋里還剩下的半塊德芙舉到了林怡青的嘴邊,“mama,吃巧克力。” 林怡青溫柔的顛了顛他的身子,小聲說:“mama不吃。你吃?!?/br> 他也像她一樣倔強,舉著手始終不放下來,直到林怡青小小的咬了一口。他才開心的繼續(xù)的吃剩下的巧克力。 走進了院子,看到其他的小朋友在踢皮球,他又覺得嘴里的巧克力不香了,有些傷心的問:“mama,我什么時候也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玩?。俊?/br> 林怡青表情僵硬了一下,“等小默病好了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玩了?!?/br> 他有些天真的嘟噥道:“那我什么時候病能好???” 林怡青沉默了須臾,垂著眼簾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微笑著說道:“只要你聽醫(yī)生和mama的話,病很快就會好了,到時候就能隨便吃什么東西,隨便去哪里玩啦!” 懸在半空中的成默仿佛看到林怡青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薄紗,那是一片稀薄的日光,像圣母的光輝,那笑容慈愛極了,輕柔的覆蓋在了他身上,讓他覺得無上溫暖。 第二百一十八章 諸神的黃昏(41) “你騙人,你騙人,你每次都這么說……可……可我……還是……要……要每天……吃藥……藥,每……周……周去醫(yī)院……” 成默聽到了自己哽咽的聲音,那令他沉溺的笑容變成了陷阱,他瞬間清醒,俯視著林怡青,心逐漸變得冰冷。他想:你確實騙了我。這病永遠都不會好,即便如今,這病也始終像是無藥可愈的頑疾,牢牢的扎根在我的心臟。 他凝視著林怡青的表情變化,品味著她的笑容變得痛苦又尷尬,他為自己拆穿她的謊言感到快慰。這快意像是粗糲的砂紙,一下又一下刮開了他心上的鐵銹。 他想看到她如何哄騙年幼無知的自己,她卻沒有再多說什么,也許是不想就此給予答案,也許是實在無法回應(yīng)。她抱緊了他,快速的遠離蹦蹦跳跳的皮球以及那些童稚的歡聲笑語。 水泥路兩側(cè)的樹木不斷的后退,抱著他的林怡青單薄的就像風一吹就倒的紙片人,大概是早就練就了超強的臂力,即使纖瘦,卻也能抱著他步履迅捷。當她走過泛著夕照的水泥路,到達舊樓門口時,成默再次毫無預(yù)警的挪動到了林怡青的上方。 這個瞬間他看到林怡青孤零零的走過光影參差的榆樹,那雙晶瑩的眼眸里矗立著被他的言語擊碎的倔強魂靈。不知為何,心底的那點快意如潮水般褪去,他又莫名其妙的變得有些傷心和消沉。 他的心情變得復(fù)雜,就像完整的大腦被各種情緒分割成了無數(shù)的碎片,混雜在一起變得一片混沌。 林怡青走進了樓道,穿過了他虛無的身體,他跟著她回了家,麻木的注視這個女人把自己放在沙發(fā)上,小默的給自己擦眼淚。 “相信mama,你很快就好的?!彼f。 成默看見自己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然后乖巧的從林怡青手中接過了圖畫書,開始安靜的看書。他想不管怎么說,父母對他的教育還是很成功的,即使在不應(yīng)該懂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很懂事了。 現(xiàn)在想來他也不清楚這算一種馴化還是一種殘忍。 總之,童年時父母的教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這些烙印一直體現(xiàn)在他的行為之中。他知道也有自身心臟病的原因,他想要是沒有心臟病,他一定會有一個愉快的童年。 他站在沙發(fā)邊目視著林怡青安撫了一會他,便去了廚房。她從口袋里掏出那款老舊的諾基亞放在案板旁邊,轉(zhuǎn)身打開冰箱門,拿了一些菜出來,牛rou、芹菜、洋蔥、西藍花、蝦仁……都是些健康極了的東西放進水槽。大概是太累了的緣故,她打開了水龍頭,就坐在廚房門邊的矮凳子上靠著門楣閉著眼睛休息。 林怡青的神色有些困頓萎靡,相比水槽里被清亮水柱沖刷的綠葉,她就像是菜市場里蔫掉的破敗葉片。落日透過窗戶撒在她綴滿汗水的臉上,竟給予了她幾絲可怖的死亡之感。 只是一兩分鐘她就清醒了過來,連忙起身,將門口的卡通圍裙取了下來掛在脖子上。那是一件畫著藍胖子的淡粉色圍裙。 成默這才想起林怡青這個時候也才28歲而已。在生下他的時候,她其實脫離少女的身份也沒有多久。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年年月月抱著自己從家里去醫(yī)院,又從醫(yī)院回到家,即使疲倦乏力還是強撐著身體給他做衣服,做吃的,給他念書,陪他看動畫片…… 她,其實一直在苦苦支撐著吧? 凌亂的記憶片段一一劃過眼前,成默感覺到自己堆積滿碎片的混沌感觸逐漸的又回歸了安穩(wěn)的秩序。他的呼吸,他的心情,逐漸歸于平靜,不再像是洶涌的浪潮。 恰好這時,正在切菜的林怡青又轉(zhuǎn)頭看向了他,即使那視線的焦距是在沙發(fā)上正在看書的他,即便并不是此際的他,他也覺得自己正隔著遙遠的時光與她對視。從她黑夜般的瞳孔里,他似乎窺探到了一些她心底的感受。 他知道對她而言,最難接受的不是日復(fù)一日的艱辛,而是如此的艱辛,卻看不到自己痊愈的希望。 看不到希望,才是壓垮她的重荷。 他覺得她的離開也不是不能諒解。 實際上他已經(jīng)原諒她了。 那些他一個人躺在小床上聆聽窗外瓢潑大雨,那些他一個人坐在教室里遙看其他孩子玩鬧,那些他一個人坐公交車上學(xué)回家,那些他獨自去醫(yī)院做檢查的畫面……都變得遙遠而淡漠,就像是緩緩沉入水中的舊相片。 成默長長的嘆息,他對著空氣說道:“尼布甲尼撒,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如果你是想看到我破防,那不可能。如果你是想要看到我原諒過去,那么我真的已經(jīng)放下了……” 沒有人回應(yīng)他自言自語似的沉重嘆息,似乎他說話只有他一個人聽的見。 他又等待了一會,這間屋子里依然沒有任何多余的事情的發(fā)生,就和一個正常家庭一般無二。成默覺得自己回到了出發(fā)點,又重新繞了一圈,他看到了一些既平常又不平常的事情,為此,心也變得平和。 他認為自己是時候向過去說再見了。 于是他看了眼坐在沙發(fā)捧著本書的自己,就向著門口走去。在經(jīng)過廚房門口的時候,林怡青已經(jīng)做完了準備,正在炒菜。見她炒菜用的平底鍋,他忍不住又停了下腳步。他父親成永澤也是炒菜喜歡用橄欖油和平底鍋,這個習慣肯定是源自從國外回來的林怡青。 成默又有些好奇父親究竟對林怡青的離去作何感想。這件事好像是父子倆之間的禁忌話題。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就知道繞著圈子要mama,父親則同樣是繞著圈子用各種哲理故事和無情的現(xiàn)實主義做法來回應(yīng)。等他長大了,懂事了,也就一句話也不再多問,就像世界上沒有這么一個人。 他暢想了一下,如果說將來的某一天真有機會再見她一面,還是會向她說一聲“謝謝”,無論如何,終究是她給了他生命。 窗外的夕陽逐漸微弱,貼著玻璃紙的窗戶像是教堂的花窗,外面孩子的玩鬧聲漸漸消散,世界逐漸的安靜了下來,像是進入了禱告的時間。 他繼續(xù)向前走,在他就要穿門而過時,廚房里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接著他聽見林怡青關(guān)火的聲音,隨后是短促的英文交談。 “還不行嗎?” …… “李叔叔,我不能再等了?!?/br> …… “我知道。我知道很危險?!?/br> …… “馬上就到我兒子生日了。等過了他生日我就出發(fā)?!?/br> …… 這段意義不明的對話讓成默猛然間想起了從歐宇資料中查到的訊息,他死于歐羅巴的外公林道賢,不僅是一位醫(yī)生還是共濟會成員,進入共濟會的介紹人是詹姆斯·李。而且資料上說林怡青是在2018年被星門抓到了,父親才去的丹佛,被上帝之杖殺死的。 難道林怡青是有什么迫不得已原因不得不離開? 他閉上眼睛,捂住了腦袋,后悔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大概是一直以來受到傷害過于刻骨銘心,又在突然之間看到母親,所以那些語焉不詳?shù)馁Y料全部被強烈的感情給淹沒了。 “可究竟是為什么呢?” 就在這時,門鎖發(fā)出了咔咔的輕響。成默轉(zhuǎn)頭,看見鎖栓轉(zhuǎn)動了兩下,成永澤打開了門走了進來。 父親穿著白襯衣灰色的毛衣開衫配淺灰色麻質(zhì)休閑褲,毛衣是林怡青手織的,皮鞋也是林怡青給做的英倫款,雖然都不是什么奢侈品牌,卻顯得品味高雅,有種海歸精英人士的派頭。不像后來,林怡青離開以后,父親就浪費了顏值,完全淪為了土里土氣的程序猿。 原本成默對林怡青離開的變化感觸只是在“離開”這個詞匯上,此時看到父親,才發(fā)現(xiàn)遠不止“離開”這個詞匯而已。 成默注視著父親年輕英俊的面孔忘記了思考,等父親脫掉鞋走進來時,他才注意到父親的手中還提著一個漂亮的紙袋子,那壓著塑料膜的硬克紙在夕照中泛出了海一樣的波光。父親徑直走進了餐廳,將藍色的紙袋子放在了那張不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后來搬了家,這張餐桌仍然跟隨著他們,直到如今還好好的擱在鼎王臺那間屋子的餐廳里。父親放了紙袋子便站在廚房邊與林怡青交談,主要說工作的內(nèi)容和一些研究進展。等林怡青做完菜,父親端菜上桌。林怡青則卸下了圍裙,她去房間將自己牽了過來。這時父親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餐廳里的燈,擺上了一塊精美的水果慕斯蛋糕,在上面插上了六根紅色的的生日蠟燭。 此時夕陽早已經(jīng)淡去了蹤跡,窗外星光黯淡,房間里燭光氤氳,所有的人和物在火焰的光圈中散發(fā)著一種成默難以描述的感覺——縹緲、遼遠、無法觸及和難以長久。 記憶在復(fù)蘇,像是解凍的冰河。 他想起來了,這一天已經(jīng)轉(zhuǎn)換到了二零零七年十一月十一號,正是他的生日。 狹小的餐廳里浮動著溫暖的燭光,蕩漾著“生日快樂”的輕盈歌聲。唱完歌,林怡青握著他的小手讓他吹蠟燭許愿。他坐閉著眼睛吹熄了蠟燭,在高高的凳子上揚著小腦袋,用稚嫩的聲音說道:“希望可以不用去醫(yī)院,這樣mama就不用太辛苦了?!?/br> 這一秒,他看見了林怡青眼眶里又泛起了淚光,那晶瑩的淚水在燭光中像是璀璨的鉆石。 他望著一家人圍坐在小小的餐桌前用餐,快樂的說著一些話,好像夜晚向來如此喧鬧,也許就跟所有的家庭一樣,享受著彼此真心的陪伴。沒有一種氛圍比這種場景更溫馨。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發(fā)生的,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在沒有獲得烏洛波洛斯之前,最為幸福的人生片段。 可一切都不過是夢幻泡影,很快就要消弭于無形。 就是這天過后,林怡青就不告而別。 也就是電話中說的“等過了他生日”。 他竭盡全力去回想,試圖從模糊不清的記憶中追溯,卻怎么也想不起那天夜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即使眼前正在重放,將時間之鐘撥回到了從前,他依然不找不到任何有關(guān)母親要離開的跡象。 他牢牢的釘在這座房間里,握緊了雙拳,等待時間之神給予他提示。 本該是回味幸福的時刻,成默卻無比煎熬,他心情忐忑的注視著一家人愉快的切蛋糕,他想起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他都討厭極了水果慕斯蛋糕的滋味。然后一家人一起收拾碗筷,他又想起了那些油膩的外賣和父親做的沒滋沒味的食物。接著母親抱著他在沙發(fā)上和他一起看書,他早就忘記了那天夜里看的是本什么書,此刻他看到了那本書的名字《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與書信選集》,真糟糕他后來一直不怎么喜歡這些文藝作品,尤其是那些女作家女詩人,這種狀況一直在遇到沈老師才有所改觀。 終于到了他要睡覺的時間,林怡青將那本書放在桌子上,送他上了床,念著詩歌哄他入睡,隨后將他的房間房門輕輕的關(guān)好,去了自己的臥室開始收拾東西。 父親也在沉默著幫忙。 成默知道答案即將揭曉,他迫不及待的走到了臥室門口,就聽見父親說道:“你確定要回去嗎?” “必須得回去。這樣的日子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不想在忍了?!?/br> “我們可以等小默再長大一點,給他做心臟移植。” 林怡青直起了身子,堅決的說:“他這種情況,能支撐到做心臟移植嗎?就算做了心臟移植,后遺癥那么多,他又能活多久?” 父親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會才說道:“你確定這個世界上真有什么‘上帝基因’?” 林怡青收拾完東西,合上了箱子,抬頭看向了父親,“我爸爸一輩子就在搞這個研究,他的公司被迫賣出去就是因為‘上帝基因’,后來他死在歐羅巴就是因為他在‘圣殿山’找到了‘上帝基因’,他死之前沒多久,給我發(fā)的最后一封郵件就是要我趕快離開亞美利加。在那封郵件里他還把他的研究成果和上帝基因的位置告訴了我。只要我能把它拿回來,小默就能康復(fù)了?!彼α似饋?,“到時候小默就再也不用去醫(yī)院了,也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樣去玩耍去運動,一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諸神的黃昏(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