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秘書敲開了門，恭敬的低聲說道：“大人，拿破侖神將給您打來了電話?！?/br>
    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回頭思考了一下說道：“就說我在wj大樓，等會回給他?！?/br>
    “好的，大人?！?/br>
    “我將開啟核防護(hù)罩，通知大家做好準(zhǔn)備?！?/br>
    “是。”秘書退出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愛德華·羅銅財爾德轉(zhuǎn)身走回了他那張辦公桌前，一旁年輕的戴著眼鏡的瘦高個棕發(fā)男子為他拖開了沒有任何裝飾、點(diǎn)綴著幾縷灼燒痕跡的皮質(zhì)椅子。他坐了下來，打開桌子右邊的抽屜，將手伸進(jìn)去摸索了幾下，一個簇新的打字機(jī)模樣的機(jī)械鍵盤便從里面彈了出來，他抬手輸入了一串極為冗長的密碼，安靜的房間內(nèi)響起了略帶阻塞感的咔咔咔聲，似乎這個鍵盤從未曾使用過。

    當(dāng)他按下輸入鍵后，整個桌子的外殼向地板里縮了回去，露出了一個鐵灰的金屬cao作臺。這個cao作臺上全是黑色的機(jī)械按鈕和銀色的金屬撥桿，以及幾塊綠色的儀表盤和一個紅色的按鈕，這種過時的風(fēng)格充滿了五六十年代科幻片對未來的想象。有區(qū)別的是按鈕和撥桿下方的文字不是英語，而是希伯來文字。

    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凝視著這個桌子幾秒，緩緩按下桌子中間的紅色按鈕，頓時房間里響起了機(jī)械運(yùn)轉(zhuǎn)的聲響，接著警鈴聲大作，整個房間里閃爍著血色的紅光。光線陡然間暗了下去，灰色的金屬板從窗戶上方，落了下來，將窗外的燈火輝煌全部關(guān)在了外面?！芭?、砰、砰”的巨響塞滿了房間，震得整座大樓都在作響。

    一旁的棕發(fā)男子嘆息了一聲說：“沒想到，這個防止末日的裝置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這真是歷史上最糟糕的一天，我無法想象等下我們將面對什么?！?/br>
    “這不算糟糕。某種程度上還算是件好事。”愛德華·羅銅財爾德說，“至少，這些裝置再用不上，就面臨過期的問題，現(xiàn)在用上，省了一大筆更換的錢，賺了。”

    棕發(fā)男子苦笑，“您這個玩笑并不算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愛德華·羅銅財爾德嚴(yán)肅的說，“等下如果大衛(wèi)·洛克菲勒死了，就由你來和拿破侖通話，說我們會盡力阻止盒戰(zhàn)，要求是歐宇重組?！鳖D了一下，他說，“當(dāng)然，如果大衛(wèi)·洛克菲勒還活著，那就不用再給他打電話了?！?/br>
    “父親，為什么您能如此冷漠的看待這件事情?！?/br>
    “約書亞……我成年后第一次失戀，就是對方覺得我不夠成熟，說我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于是我問你的爺爺，一個人，究竟怎么樣才算是成熟。我以為他會告訴我，懂得什么是責(zé)任，學(xué)會為人處世，知道處理財務(wù)之類的……但他給我的答案出乎意料……”

    “是什么答案？”

    愛德華·羅銅財爾德轉(zhuǎn)動椅子看向了棕發(fā)男子，“一個人只有不在乎任何感情的時候才算成熟。無論是對誰……”

    約書亞·羅銅財爾德沉默不語。

    愛德華·羅銅財爾德起身向著門口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審判遲早會降臨的，早降臨比遲降臨好。要接受它。”

    ……

    而不在攻擊范圍內(nèi)的地區(qū)，又是另外一番狀況。高聳的樓宇間只剩霓虹燈在變幻著色彩，黑鴉跳到了往昔人流最稠密的銀座十字路口，孤單的漫步。蔚藍(lán)的海岸線一行行陽傘的躺椅上沒有一個游客，數(shù)不清的海龜爬上了金色的沙灘，向著不遠(yuǎn)處柏油路快速移動。從東京到里約，從加勒比海到普及島，街道、海灘、商場、地鐵、公園、寫字樓……全都空無一人。

    互聯(lián)網(wǎng)上又是另外一番狀況，新年第一天，全世界都收到了最可怕的新年禮物。各大社交平臺無一例外全都在直播或者討論即將到來的末日，有人彈冠相慶、有人淚流滿面，有人事不關(guān)己……更多的人懷揣著異樣的心情，忐忑的守在電視和電腦前面，等待著終末的一刻降臨。

    毀滅的悲哀氣氛籠罩這個淡藍(lán)色的星球。

    直到直播畫面從萬物墜落，跳到了一個身著白色修女服的美麗少女，頭頂光圈，翕動那一對白羽，如天使追向了即將墜落的流星雨。

    這一幕，似乎比還未曾到達(dá)的末日更為動人心魄。

    有不少人認(rèn)出了這個影像，說她曾經(jīng)在巴黎恐襲中出現(xiàn)過，是拯救了無數(shù)人的東方圣女。唯美的畫面和圣女的名聲，讓人短暫的拋開了對恐懼的震撼，仿佛看到了一個一往無前的少女，攜帶著無可挽回的宿命感，朝著死亡飛馳，用祝福來詮釋什么是勇氣。

    那是人與命運(yùn)搏斗的偉大氣魄。

    那是希望。

    這種幾乎注定走向悲情的姿態(tài)令有些人為之深深著迷。

    而在天的另一側(cè)，同樣有一個黑色身影直奔新月。

    只有極少數(shù)人看到那比夜色更深邃的黑影，與天使般的少女給人的感受完全不一樣，人們看到的是不可遏抑的瘋狂，是徹骨的恐懼、是死亡氣息。

    這一刻，至少在這一刻，他存在本身，是洪水、是災(zāi)難、是末日，又或者是人類對自身命運(yùn)的反叛。

    ……

    爆裂的風(fēng)聲中，地球正快速變小，山峰、海岸、沙漠、燈火變得波瀾壯闊，它們將地球分割成了無數(shù)塊，讓這顆蔚藍(lán)的星球呈現(xiàn)出了極為破碎的美感。

    新月在放大，成默在逐漸清晰的月亮之中，看到了大衛(wèi)·洛克菲勒黑色的身形，為了追上他，成默加快了速度，空氣越來越稀薄，無盡的深淵就在眼前，月球在快速放大，以至于有種月亮在急速墜毀的錯覺?？裨甑娘L(fēng)聲變得遙遠(yuǎn)，環(huán)繞著他的火焰也漸次暗淡，他追上了大衛(wèi)·洛克菲勒，與其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安全距離并駕齊驅(qū)。

    在他們頭頂幾百上千公里之外，一群散亂的金屬原木噴射著火焰，自大氣層的邊緣掠過，如同駛出車站的高速列車集群。

    大衛(wèi)·洛克菲勒既沒有看向那些金屬原木，也沒有看向成默，而是繼續(xù)向著月球飛馳。

    成默也沒有立即就和大衛(wèi)·洛克菲勒動手的意思，兩個人保持著微妙的默契，似乎都在等待最終的那一刻降臨。

    片刻之后，當(dāng)那些能夠制造滅絕的武器，如太陽的碎片般墜入大氣層時，盡管成默心硬如鐵，卻仍情不自禁的凝視著那些恐怖之王攜帶著毀滅的光，朝著凡間墜跌。

    而他們也抵達(dá)了深淵的邊緣，他和大衛(wèi)·洛克菲勒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又不約而同的轉(zhuǎn)身，兩個人居高臨下，可以清楚的看到整個地球彎曲的表層，大氣邊界透著一抹淡淡的藍(lán)色，一片又一片連綿的云朵仿佛漂浮在空中的遼闊陸地，再遠(yuǎn)一點(diǎn)，則是深邃而黑暗的太空與一望無際的星光。它們墜入了大氣層，燃燒成了火流星，如神明隨手拋下的火星，直奔世界各地。

    成默注視著這一切，知道自己即將獲得勝利，甚至能夠踏著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尸骸登上神座。他低眉，看到云霞變幻，燈火明暗，山海高低起伏，荒原與森林聊寂空闊，在這美麗的塵世，人類究竟是萬物的主宰？還是不過是欲望的囚徒？

    砸碎那水泥和玻璃鑄造的監(jiān)牢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人類到底是什么呢？

    我如今又算什么？

    大衛(wèi)·洛克菲勒敏銳的覺察到了他的波動的情緒，看向了他，發(fā)出了電磁波聲音，那訊號仿佛被壓縮的密碼文字，“瞧！成默，這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你所犯下的罪孽。尼布甲尼撒，一個圣人，竟選擇了一個惡魔作為繼承者，你正在毀滅的，是他所深愛的一切。如果他看到地獄重臨，恐怕會從棺材里跳出來殺死你?！?/br>
    “惡魔？”成默低頭喃喃自語，“我是惡魔？”

    恰在此時，一百道紅光劃破了東面深空，無聲地朝著月亮奔襲而來，大衛(wèi)·洛克菲勒伸手自虛空中握住了閃電長矛，他冷冷凝視著成默，“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代替他送你這個魔鬼下地獄。”他轉(zhuǎn)動閃電長矛，雙眼爆出金光，衣袂無風(fēng)自動，“真理：萬有引力！”

    成默能感覺到網(wǎng)狀的引力鋪天蓋地，然后是龐大的引力湍流，就像他陷入了一個由幾個巨大漩渦組成的漩渦狂潮，整個身體受到了無匹的力量撕扯，什么動作都無法做出。這力量與地球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猛烈到令他都覺得隨時隨地都可能粉身碎骨。還有那正向著月球背面疾馳而去的猙獰核旦，全都被無形的力所束縛，噴射著火焰在空中掙扎，就像一尾又一尾被網(wǎng)住的鯊魚。

    他的大腦瞬間跳出了具象化的圖景，那是太陽、水星、金星、地球、火星……還有月球所散發(fā)出來的龐大引力，所構(gòu)建的湍流圖，它們就像一張層層疊疊的網(wǎng)，以太陽為核心，在那看不見的網(wǎng)上運(yùn)動。

    如果說地球上的“萬有引力”是不可違抗的自然之力，那么太空中的“萬有引力”，則是宇宙中無盡星辰必須遵循的秩序。

    此刻，他就被“鎖”在了月球和地球的引力鏈條之間，仿佛每一秒的行星運(yùn)轉(zhuǎn)之力，都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血液如噴泉般從每一個毛孔中狂涌，每一根骨頭也都快要刺破肌膚。

    大衛(wèi)·洛克菲勒稍稍抬手，像是撥動了空間中無形的絲網(wǎng)，那一百枚足以毀滅一個國家的大殺器，顫動著改變了它們的飛行方向，劃了一道不甚圓潤的弧，像是被魚線拖著走的魚，向著地球飛去。

    “你做的最錯誤的決策就是想要?dú)纭爝x者系統(tǒng)’，不，應(yīng)該說，你做出的最錯誤的決策是用毀滅‘天選者系統(tǒng)’和毀滅帝國讓我做出選擇，以此來讓我陷入道德困境，如果你不聲不響的直接毀滅‘天選者系統(tǒng)’那么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為什么要說出來呢？為什么又要跟著我來到太空呢？在太空之中，我無可匹敵，就算你有一百枚核旦又能怎么樣？就連尼布甲尼撒來到這里，也只有死路一條。”大衛(wèi)·洛克菲勒停頓了一下，像是電波被屏蔽了一節(jié)，“很可惜，你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再修正它。”

    “距離預(yù)計引爆時間還有一分鐘?！?/br>
    成默沒有仔細(xì)閱讀大衛(wèi)·洛克菲勒說的那些話，他只聽到顱腔內(nèi)女媧的聲音在回蕩。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時間在流逝，一秒一秒的在他的大腦中滴滴答答，就像他是那只被安裝在座鐘上方的布谷鳥，桎梏他的并非地月之間的可怕引力，而是他卡在了命運(yùn)的齒輪之間，尖銳的鋸齒在傾軋著他的身體，逼迫著他計算時間，逼迫著他倒數(shù)計時。

    “路西法，你的瘋狂不僅讓你顯得像個笑話，也讓尼布甲尼撒變成了笑話?！?/br>
    “距離預(yù)計引爆時間還有45秒！”

    大衛(wèi)·洛克菲勒靜靜地矗立在月球的中心點(diǎn)，就像他是點(diǎn)亮月球的光，是掌控行星運(yùn)轉(zhuǎn)的神，他握著十字架，舉在胸前，邁步行走在湍流之上，姿態(tài)高傲而優(yōu)雅，就像他正登上神座，等待最后一刻的加冕。

    “你現(xiàn)在向我懺悔還來得及，只要你不引爆核旦，這將是你最后獲得救贖的機(jī)會。引爆核旦對誰都沒有好處，再想一下，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你的愛人，不要被憤怒和仇恨蒙蔽了雙眼，再想一下那些即將葬身火海的普通人，他們又是誰的家人，誰的朋友，誰的愛人，不要為了一時的痛快和發(fā)泄沉淪地獄。成默，不要成為人類歷史上最罪無可恕的罪人！”

    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電磁波聲音，在成默的腦海中如穿透教堂天窗的一縷圣光，一點(diǎn)也不機(jī)械晦澀，反而透著冬日暖陽般的溫醇。他看到大衛(wèi)·洛克菲勒向著他走來，面容慈祥，似乎是想要感化他。

    “距離預(yù)計引爆時間還有30秒！”

    他忽然間想起了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描述，那些畫面栩栩如生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又想起了她的眼淚，呼吸不自然的急促，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他清楚這種感覺是因為周遭沒有氧氣，是因為他已身處深淵。

    他抬頭看到命運(yùn)的瞳孔越來越近，它無情的注視著自己，冰冷的光輝撒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寒冷。顫動中，他仿佛看見自己的肌膚長出了黑色的斑點(diǎn)，指甲變得尖而長，眼睛緋紅像是充滿了血，還有他的頭上長出了象征著惡魔的角。

    他又低頭看向地球，那些死亡光錐越來越快，而他變化的進(jìn)程也在加快。他正在燃燒中失去一切，先是他愛的人，接著是愛他的人，然后是所有人，他看到了沈老師，看到了白秀秀，看到了謝繼禮，也看到了父親和母親，還看到了小鹿。他自己正在剝奪自己一切所珍愛的事物，他將不再是他自己。

    他的視野中一片火焰與鮮血交織成的紅色，他繼續(xù)向著月亮前進(jìn)，恍惚中他聽到了許多人叫他的名字，但不是他的本名，而是——“路西法”。

    前所未有的孤獨(dú)快要焚化他，他又聽到了她在淚水中呼喚：“不要墮落成魔鬼?！?/br>
    “成默！這是我給你最后的機(jī)會！跪下！”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電磁波如同爆呵，在他的腦袋里炸響，他的面孔變得無比威嚴(yán)，神似正在宣判的宗教裁判官。

    “距離預(yù)計引爆時間還有15秒！王，請您向我授權(quán)?！?/br>
    成默的眼前彈出了一個紅色的按鈕，失重感撲面而來，就像從懸崖上跳入深淵，那是徹底擺脫地心引力束縛的感覺。

    他從恍惚中驚醒，他想，真奇妙，進(jìn)入宇宙的感覺，竟和直奔地獄的感覺如此相似。

    噢！他都快要忘記了，他曾經(jīng)犯下數(shù)次類似的罪行，曾經(jīng)的他認(rèn)為那是絕對的理性，在權(quán)衡利弊后做出的最符合正確答案的選擇，因此不管死了多少人，他的內(nèi)心都不會有太多愧疚感。

    電車難題，對他而言從來不是難題，但此刻，他覺得也許那是因為被送上天平的人數(shù)還不夠多。

    “10！”

    “9！”

    “8！”

    真是叫人疲憊，他又想找回那個過去的自己，一個完全理性的自己，與魔鬼做交易都無所謂自己。

    眼淚、愛、救贖，這些感情都屬于人類。

    而他，是魔鬼。

    人類是什么，他尚未曾完全知曉。

    但他知道，自己在這一刻是魔鬼，即便他懷揣救贖。

    他看了眼月球，那顆古老的天體近在咫尺，它飄浮在他們的眼前，反照的陽光在一座又一座環(huán)形山下投下陰影，寂靜深沉如死亡群星的墳場。

    他仿佛又聽見李濟(jì)廷為他背誦的那首長詩，此刻的倒數(shù)就如那些詩句，如彗星般撞擊在他的心上。

    “不要溫和地走進(jìn)那良夜，

    老年應(yīng)當(dāng)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為他們的話沒有迸發(fā)出閃電，他們

    也并不溫和地走進(jìn)那個良夜。”

    “5！”

    “4！”

    “3！”

    “路西法，大海是尼布甲尼撒的靈柩，而月球?qū)⑹悄愕膲災(zāi)?！你將永遠(yuǎn)在看不到光明的幽暗之中懺悔，你將永遠(yuǎn)得不到祭奠，你將永遠(yuǎn)回不去故鄉(xiāng)！而你的名字！將成為魔鬼的代名詞！”

    “善良的人，當(dāng)最后一浪過去，高呼他們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會多么光輝地在綠色的海灣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過翱翔的太陽，

    懂得，但為時太晚，他們使太陽在途中悲傷，

    也并不溫和地走進(jìn)那個良夜。”

    成默在這一刻，終于知道了李濟(jì)廷為什么會選擇他，也終于知道了李濟(jì)廷為什么迫不及待的去送死。他感覺自己徹底陷入了極靜，極黑，且永恒的夜，世界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