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你們那邊還有靈山十巫在，那些大巫能夠溝通百獸，自然很討厭這種事。不管怎么說，他們到底還是神的使者。”花非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只是我說的是東海之外——雖然一山二閣和兜率雪山雙寺素來不做這類買賣，不過，有的是人修想買——不管是墮魔的，還是沒墮魔的。”

    白飛鴻的面色也難看了起來。

    妖與人的恩怨，她自然也有所耳聞。

    妖食人，人殺妖。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和人修比起來，妖族天賦異稟，也正因為如此，妖族的羽毛、鱗甲甚至心臟都有特別的用處。人間的帝王曾以雷獸的皮做鼓，自那以后，妖族便一直是法器材料的重要來源。

    花家素來就是做這類法器生意的。但是——

    “奴隸買賣是怎么回事？”她蹙眉道，“我從沒聽過花家還做這種生意?！?/br>
    “要是連你都知道了，那老爺子那么些年都是白混了?！被ǚ腔ㄠ托σ宦暎澳撬闶抢蠣斪幼约旱乃綆?，只有他的心腹才能插手?？上В话鸦鸢严嚓P(guān)的人都燒了個干干凈凈。我接手花家的生意以后，就把這條線停了。不過，怨恨是不會消失的?！?/br>
    他微微瞇起眼來，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當(dāng)年那場妖火，就是妖族復(fù)仇所為?！?/br>
    白飛鴻聞言，雙眉蹙得更深了。

    “師姐，怎么了？”云夢澤見她神色不對，低聲問道。

    “沒什么?！?/br>
    白飛鴻搖了搖頭，心中卻不由得蒙上了一層陰翳。

    她回憶著自己曾經(jīng)看過的古書典籍——

    ——有善于馭火的妖貓嗎？

    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白飛鴻如今雖已棄醫(yī)從武, 但到底曾經(jīng)做過一世醫(yī)修，出于某些醫(yī)修的職業(yè)病……啊不，是秉持著醫(yī)者仁心的精神, 她第二天醒來還是決定去看看那個瘋女人。

    用早飯時, 她將這個決定告知花非花, 對方也只是隨意似的點了點頭。

    “好啊?！彼χ沉艘谎刍ù蠊芗? “要是真能治好她，花大也會高興的?！?/br>
    花大管家慚愧似的低下頭：“微末之人, 不敢勞仙子費心?！?/br>
    “客氣過頭了?！被ǚ腔ú豢蜌獾卣f, “你別看她是修無情道的, 卻最愛管閑事。要是不讓她給連翹看一看，她大概能惦記到回昆侖。更何況，她是不周真人的女兒，雖然走的不是醫(yī)修的路子，醫(yī)術(shù)卻很好。讓她來治, 也比你在嶺南道這里尋的那些醫(yī)修要好得多。”

    聞言, 花大管家雖沒有再反對，但面上仍不免露出些許遲疑之色。

    花非花端起盛著花露的青瓷盞, 淺淺地啜了一口。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彼恍? “花家那點爛事兒, 就算讓別人知道了也沒什么要緊的。你盡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萬事有我?！?/br>
    他又擱下青瓷盞，沖著白飛鴻拋了個媚眼：“再說, 阿白就算知道什么也不會亂說的，不是嗎？”

    “吃你的飯。”白飛鴻夾了一筷子菜, 堵住花非花的嘴，“病人的事, 我什么時候亂說過？”

    “唔唔唔——咳咳、你看，那就是了?！?/br>
    花非花艱難咽下嘴里的食物，坐沒坐姿的歪在椅子上，撐著下頜，笑瞇瞇地看著花大管家。

    “一會兒我?guī)О兹タ此?，你記得讓人把她的院子收拾出來?！?/br>
    “是?！?/br>
    花大管家低頭應(yīng)道，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出去的時候，云夢澤忽然開口了。

    “過會兒我要在這個宅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彼粗ù蠊芗遥安灰屜氯烁??！?/br>
    花大管家抬起頭，面上浮現(xiàn)出些許為難之色：“這……”

    “我?guī)煹芟矚g一個人呆著?！卑罪w鴻對他笑笑，“照做就好了。”

    “是啊?！被ǚ腔庩柟謿獾?，“這么大個人了，還是修真者，你還怕他在花家走丟了不成？”

    云夢澤擱下筷子，目光沉沉地壓在花非花身上?；ǚ腔鋸埖囟读硕叮鲎∽约旱男目?。

    “玩笑罷了?！彼χf，“別打我啊，云師弟。”

    ——我看你這說的分明是“快來打我啊”。

    白飛鴻當(dāng)機立斷，將碗筷往桌上一放，猛地站起身來。

    “我吃好了?！彼l也沒看，“我去看看病人。”

    花非花忙也跟著起身，追著白飛鴻的腳步出了廳堂，口中高呼著“等等我——花家地形復(fù)雜，我給你帶路——”，漸漸跑得遠了。

    云夢澤面無表情地看了那二人的背影一會兒，片刻之后，他垂下眼，松開扣著桌面的手，若無其事般站起身來。

    “都收了罷。”他只說了這樣一句，便獨自離開廳堂。

    衣袖拂過桌面，掠過那幾道深深的指痕。

    鑒于云夢澤說了不要人跟著，花大管家不好直接跟上去，他站在原地，被火燒得面目模糊的臉上，神色晦暗難辨。

    而另一邊，白飛鴻也到了瘋女人的院子。

    小婢女正撐著腦袋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見他們進來，才驚得一下子蹦起來，慌慌張張地沖兩人行了個禮。

    “少爺……”

    花非花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行了行了，這回不扣你月錢，但你要再躲懶下去，大管家非收拾你不可——這位白姑娘是醫(yī)修，來給里面那位看看病。她醒了嗎？”

    “醒著醒著！”

    小婢女胡亂點頭，急匆匆轉(zhuǎn)過身去開門，卻險些把自己絆一跤，她漲紅了臉站穩(wěn)，深吸一口氣，才用還在哆嗦的手打開了房門。

    “早上用過飯以后她就一直在屋里，還是老樣子，一個人在那過家家，也不理人的?！?/br>
    小婢女進門便先喊了一聲“連姑娘”，才側(cè)過身將白飛鴻二人讓了進來。

    那瘋女人正坐在空無一人的床榻邊，床上擺了幾個枕頭，又堆了一坨被子，隱約弄出了一個人形。她手里抓著一只空碗，用瓷勺子刮著碗底，舀起一勺不存在的湯藥，吹了又吹，才喂給那個不存在的人。

    “……小姐，把藥喝了，才能好得快一點。你還要看著小少爺拜入仙門，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回來，再娶個情投意合的姑娘不是？就為了這個，小姐你也不能現(xiàn)在就倒下啊?！?/br>
    瘋女人嘀嘀咕咕，又自顧自地笑。

    “要我說，小少爺是個好的，和老爺那個沒良心的不一樣。這次回來還特意給你帶了禮物，多孝順的孩子，連我也給帶了一份。說什么‘多虧連姨平日照顧我娘’……真是的，分內(nèi)之事，哪里就要他來謝了。小姐你也說說他，老爺給他的錢也不多，哪能這么破費?！?/br>
    瘋女人說著說著就轉(zhuǎn)過頭來，看到花非花的時候，她陡然發(fā)出一聲驚叫，手里的藥盞砰的摔了，她卻也顧不得那么多，扯著舊簾子就躲去了床柱后面，捂著耳朵哆哆嗦嗦地念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小團。

    花非花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白飛鴻的肩。

    “她現(xiàn)在看到我就會想起火災(zāi)那天的事，我先出去了，你給她好好診治?！?/br>
    白飛鴻應(yīng)了一聲，待花非花離開之后，她才走到床邊，稍稍彎下腰，對著蜷縮成一團的瘋女人伸出手去。

    “沒事了，出來吧?！彼崧暤?。

    也許是她指尖回春訣的溫熙令瘋女人感到親切，也許是她柔和的神情讓瘋女人想起了故人，她怯怯地探出頭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了幾圈，確認了花非花并不在這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手指卻還是死死抓著簾子不放，似乎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會再度縮回床柱后面去。

    “噓——”瘋女人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一雙眼睛神經(jīng)質(zhì)地瞪著白飛鴻，“貓妖還在外面，你可不能說話，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了?！?/br>
    白飛鴻任由瘋女人牽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替她診起脈來。

    “貓妖？”她隨口應(yīng)著瘋女人的話，眉頭卻漸漸蹙了起來，“你說的貓妖，是怎么回事？”

    奇怪，這個脈象……

    “貓妖是來找小姐的?！悲偱俗罂从铱?，神秘兮兮地湊到白飛鴻耳邊小聲道，“他怪小姐當(dāng)年沒有同他走。你說可笑不可笑？明明是他自己不守約定，消失了那么多年，突然冒出來，卻說是小姐背叛了他！”

    瘋女人說著說著，自己都咬牙切齒起來。

    “當(dāng)年小姐那么喜歡他，喜歡得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她那么尊貴的人兒，為了和那個貓妖在一起，居然舍得下這一切同他私奔，是他自己臨時毀了約！小姐在約好的地方等了他那么久，那貓妖卻一直沒有來。后來小姐沒有法子，才在她父親的命令下嫁了現(xiàn)在的老爺。那貓妖什么都不知道，倒好意思說小姐對不起他！說要來找小姐報仇！”

    瘋女人直咬得一口牙齒都咯咯作響。

    “可憐我的小姐，陡然受了這么一激，就病得起不來身了。老爺這些年得了勢，對她也漸漸不尊重起來，這府里的下人都是趨炎附勢的，要不是小少爺孝順，那些東西就連藥都不肯給小姐好好煎！那貓妖當(dāng)年負了小姐，還敢說那種話！我苦命的小姐啊——”

    瘋女人說著說著便嗚咽起來，白飛鴻看了她一會兒，方才松開了扣著她脈搏的手。

    這個脈象……她當(dāng)初分明是被活活嚇瘋的。

    而且從她一直被困在那一日的情況來看，應(yīng)當(dāng)就是當(dāng)年火災(zāi)之時，留給了她巨大的創(chuàng)傷，永遠把她困在了那一段時光中。

    除非洗去那一日的記憶，否則，即使現(xiàn)在讓她清醒過來，她遲早有一日還是會瘋的。

    白飛鴻在心中默默背著能清洗記憶的藥方，一連過了十幾個，才終于敲定了最適合這種情況的藥劑。

    然而，在她起身離開之前，卻聽見了瘋女人壓低了聲音的自言自語。

    “真是王八蛋、狼心狗肺、負心漢——”她的聲音更低了幾分，幾乎變成含在嘴里的咕噥，“明明小姐都是為了他才會嫁給那個臭男人……真是的，要是當(dāng)初聽我的，把孩子打掉就好了……”

    白飛鴻身形一僵。忽然覺得修真者過于耳聰目明也沒什么好處。

    她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花非花的身世秘辛……

    當(dāng)白飛鴻正在小屋里和瘋女人面面相覷的時候，云夢澤也找到了自己一直覺得不大對勁的地方。

    從昨日進入這座宅邸開始，他便一直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

    云夢澤彎下腰，用掌心抵著地面，感受著土地間蘊藏的靈氣。

    靈氣的走向不對。

    他想。

    而且，就算知道花家一度以買賣妖族牟利，當(dāng)年的那場大火就是妖族報復(fù)所至……但這土地間所蘊含的煞氣，未免也過于濃重了。

    不知道他們究竟在這里殺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妖，才能醞釀出這樣駭人的怨煞之氣。整個土地，都仿佛被亡者的怨恨浸透了一樣。

    云夢澤收回手，面色難免有些沉郁。那沖天的怨氣仿佛還殘留在他的掌心，但此地被高人設(shè)下了陣法，從外界看完全看不出異樣，就算是白飛鴻親自來探查，恐怕也察覺不出什么不對。

    若非龍的感知敏銳，云夢澤也無法發(fā)覺此地的異樣。

    “客人，再往前走，就是花家的禁地了?！?/br>
    花大管家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xiàn)，他低頭垂手，神態(tài)一如平日的恭敬。

    云夢澤卻看了他一眼，須臾，問出了一個從昨天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就讓他莫名在意的問題。

    “你……”他頓了頓，說出龍的感知所告訴他的事實，“是半妖嗎？”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