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31節(jié)
陸遲明抱著倒下的少女,喃喃。 鮮血源源不絕從白飛鴻身上涌出,她方一張口,便先嘔出一口血來。他慌忙去給她擦,然而血卻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傷勢太重,白飛鴻的瞳孔渙散開來,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了。過了好久,她才像是終于聽見他的問話一樣,很輕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終于看向他。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試圖對他微笑。染血的唇微微開啟,卻發(fā)不出聲音。好一會兒,才發(fā)出了幾不可查的氣聲。 陸遲明想過很多種答案。 因為我是醫(yī)修、因為你救過我的命、因為我覺得你的命更重要、因為我不想讓師父的聲名蒙羞、因為…… 然而,他唯獨沒想過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br> 白飛鴻的聲音很輕很輕。 落在陸遲明的耳中,卻如驚雷一般。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 陸遲明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是空桑的少主人,是白帝后裔,是當世劍道第一人……他十歲時便已擊退了來襲的妖魔,從獸潮中救出了自己的父母。這么多年來,他習慣了保護他人,習慣了為他人排憂解難,習慣了去救濟一切可以救濟的人。 從來沒有人會對他說這句話。 從來沒有人用自己的命來救他。 然而在這一刻,卻有一個人這么做了,不是為了別的什么,只是不想讓他死。 陸遲明沉默著,忽然出手連點白飛鴻幾處要xue,將她背在自己背上。 他要救她。 他不會讓她死。 他背著她,向著尸骨林外走去。 白飛鴻拿走了他的傷口,卻無法帶走他體內(nèi)的死氣。殘余的死氣在他的臟腑深處涌動,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痛。 然而他卻走得很穩(wěn),很穩(wěn)。 …… …… …… 很多年后,陸遲明坐在魔尊的玉座之上,回想起這一夜時,還是無法忘懷那場大雪。 昏暗的天穹之下,不知何時,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 雪落無聲,天空是蒼白的,雪花也是蒼白的。黑暗的森林之中,聽不見蟲鳴,也聽不到鳥語。在死一樣的白和死一樣的寂靜之中,只有踏雪而行的腳步,一聲,又一聲。 格拉,格拉。 他背著白飛鴻,獨自在雪地上行走。 死與冬,本就相伴而生,相依相存。這里是死魔的尸骨林,也是冬日的絕地。在死魔消亡之后,風也漸漸吹起來了,隆冬冰冷的吐息撲在他們的后頸上,讓本就艱難的道路變得越發(fā)難走起來。 陸遲明聽著她的呼吸,聽著她的心跳,漸漸微弱下去。 他知道,她正在死去。 雖然她是醫(yī)修,可以用回春訣修復自身,然而那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她的心口貼著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她破敗的靈府深處,那一點火苗幽微地跳動著,帶來他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暖意。 溫暖的,有生機的。 卻也是孱弱的,隨時都會熄滅的。 那一點點的暖意如同風中之燭,在他的背后明明滅滅。陸遲明想要保護這火光,卻發(fā)覺自己從來沒有學習過該如何保護他人。 劍修殺人,醫(yī)修救人,這本就天經(jīng)地義。 他是陸家三千年一遇的“劍”。 他是在所有人的期望中誕生的,他是天生的劍修,在他的前半生里他只學習過如何殺人——從來沒有學過救人。 只要他的劍夠快,就能救下那些會被屠戮的無辜之人,所有人對他的期待,也止步于此。 對陸遲明來說,救人與殺人從來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殺掉一些人,就能救另一些人。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等式。 生平第一次,他體會到了想救什么人,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什么當世劍道第一人。 什么最快的劍。 這些現(xiàn)在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劍救不了她。 他救不了她。 陸遲明將白飛鴻往上托了托,他感覺到她的血,一點一點滑過他的手臂,浸透了他的手掌。然后一滴一滴,滴落在白雪之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 黏膩的,冰冷的。 他從來不知道血是這么討厭的東西。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看著一個人慢慢死去的心情。 她在流血,而他無能為力。他什么都救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陸遲明的前半生中,從未有過這般感受。 生命沿著他的雙手滑落的感覺,是如此的令人作嘔。 他知道她的血快要流盡了。他聽著她的呼吸,海潮一樣的呼吸,在他的耳邊不斷不斷地回響。他殺了那么多人,他當然知道人快要死了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而她也知道。 所以那時候,白飛鴻才會貼著他的耳邊,對他說那樣的話。 “……陸遲明?!?/br> 后來想想,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放我下來。” 她對他說。 “你一個人的話……還能離開這……到時候再找人來救我吧……在那之前,我不會死的?!?/br> 就算他不是醫(yī)修,他也知道,那不過是善意的謊言。白飛鴻的心性過于溫柔了,就算在這種時候,也不想讓人感到負擔。她用這樣溫柔的謊言,想要說服他放下她,自己離開這個黑暗的森林。 至少,如果不背著她的話,他會走得快很多。 可是,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陸遲明抿唇,又把她往上托了托,免得她從自己的背上滑下,而后,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他再度加快了腳步,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我會把你帶出去?!?/br> 他這樣說。 “我不會讓你死?!?/br> 走得快了,死氣躁動得更加厲害,陸遲明幾乎能嘗到自己嘴里的腥氣,然而他卻不聲不響,只顧著悶頭趕路,如同自我懲罰一般,將體內(nèi)的痛楚化作了加快的腳步。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想。 他必須把她帶出去,他不能讓她死,沒有任何理由,不是為了報答也不是為了兩派的恩怨,就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把她在這里放下來。 連想一想那種場面,都不愿意。 然而這森林到底是太大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森林,無窮無盡的道路,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他只知道,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沒有說話,白飛鴻也沒有說話,但他能聽見她的呼吸,在他耳邊漸漸微弱了下去。 一點一點,微弱了下去。 他越走越快,模模糊糊地想著,這條路有這么長嗎? 陸遲明一生中,從未走過比那更長的路。他走在大雪中,背后背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的人,她隨時都會死,而他除了往前走再也沒有任何辦法。 他曾經(jīng)以為,他永遠也走不到那條路的盡頭。 后來,后來怎么樣了? 對了。 后來他終于背著白飛鴻走出了尸骨林,將她交給了聞訊趕來的聞人歌。 再后來,聞人歌祓禊了她體內(nèi)的死氣,治好了她的傷。她醒了過來,再度對他露出了微笑。 “你沒事就好。”她笑著對他說,“不過我被先生狠狠訓斥了一頓,讓我病好之前都不許出門,也不許看書,想一想都快要無聊死了——” “等你傷好一點,我來同你下棋可好?” 那時,陸遲明看著白飛鴻書桌上的棋盤,這樣說道。 “不會耽誤你時間嗎?”她遲疑起來,“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吧?” “沒有?!彼瓜卵郏拔腋改敢惨以谶@里好好養(yǎng)病,養(yǎng)好之前什么都不許做。我也很無聊。” “那好吧?!卑罪w鴻有些同情地看著他,“要是你不嫌棄我棋藝差。” 誰也不知道。 那是陸遲明人生中第一個謊言。 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所說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