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遲明沒有看她，只是望著自己手中的劍。良久，方才開了口。

    “我要你們，與正道為敵?！?/br>
    玄黑的劍身上倒映出他半張臉，帶著漠然到極致的神情。

    “一山二閣，皆是我等之?dāng)??！?/br>
    在這一刻，陰魔終于將一切都想明白了。

    原來如此。

    她心中掠過這四個字。

    原來，如此。

    她幾乎都要駭笑了。

    那是何等天真，何等狂妄，何等愚蠢，又何等高尚的一個目的啊。

    她想要大笑，瘋狂的大笑，笑得在地上打滾，笑得肚皮破掉流出腸子……無論怎樣大笑都無法表達(dá)她這一刻的心情。

    于是，她最終只是說，笑著說：“你真是瘋了?！?/br>
    如果不是瘋了，怎么會有人把這樣的狂想付諸實(shí)踐呢？

    “以防萬一，我先問你一句?！?/br>
    陰魔強(qiáng)忍著笑，問道。

    “你應(yīng)該知道，你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吧？”

    陸遲明的目光落在一望無際的寂靜雪原之上，良久，方才開了口。

    他說：“我知道?！?/br>
    于是，陰魔終于笑了出來。

    無法遏制，近乎瘋狂的大笑。

    她一邊笑，一邊發(fā)著抖。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她這一生，還不曾見過這么可笑的事情！

    “好的，好的?！彼贿呅?，一邊向著陸遲明低下頭去，“從今日起，我巫真定將全力協(xié)助于您，粉身碎骨，百死不悔?！?/br>
    因?yàn)椋@一生之中，再也不可能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快樂了。

    為此，她將向陸遲明獻(xiàn)上自己全部的忠誠與能力——直到他得償所愿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她一定會比現(xiàn)在笑得更厲害吧。

    “我會從現(xiàn)在開始期待的?！?/br>
    陰魔嗤嗤地笑著，眉眼彎彎。

    “期待您——如愿以償?！?/br>
    第160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修）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昆侖墟。不周之山。

    白飛鴻獨(dú)自一人佇立在希夷的病榻前, 夕陽穿過層層樹影灑落在墻壁上，將這間幽涼的山房也染上了赤紅，在宛如寂靜燃燒的空氣之中, 白飛鴻沉默著。

    落日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打在重重羅帳上, 拖得很長, 很長。

    她久久凝望著希夷。

    而后, 白飛鴻伸出手來，將冰冷的手指貼上希夷的臉頰。

    是暖的。

    她想。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 她的手已經(jīng)比希夷更冷了？

    “雪山寺佛子……宗慧小和尚死了?！彼従彺瓜卵廴? “師父, 我還以為我會傷心的?！?/br>
    白飛鴻的聲音放得很輕，如同囈語。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就像從來都不曾認(rèn)識過他們兩個?！?/br>
    無論是殷風(fēng)烈，還是陸遲明。

    她真的曾經(jīng)認(rèn)識過他們嗎？她真的曾經(jīng)理解過他們嗎？

    如果過往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如果她和他們之間的感情都不是假的……他們?yōu)槭裁磿瞿切┦?？又為什么非得做到這種地步不可？

    “你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師父？”她輕聲問, “快些醒過來，把真相告訴我吧?！?/br>
    把所有的秘密, 把一切發(fā)生的緣由, 告訴她。

    然而白飛鴻并沒有得到回答。

    希夷照舊的沉睡著, 美麗的雙眸合攏，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白飛鴻沉默著收回手，緩緩站起身來。

    她轉(zhuǎn)過身, 常晏晏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她一手扶著房門, 一手壓著自己的胸口，微微垂著頭, 長發(fā)垂下些許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究竟露出了怎樣的神色。

    “晏晏？”白飛鴻喚她。

    常晏晏像是忽然驚醒一樣抬起頭來，過了一會兒，臉上才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笑來。

    “掌門要大家都去長留之山集合。”她的手指陷進(jìn)胸口的衣料里，稍稍加重了呼吸，這才讓面上的笑自然了一些，“他說有要事宣布……飛鴻jiejie，我們走吧？”

    白飛鴻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來。

    常晏晏幾乎是下意識想要后退一步，卻又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動作，她幾乎是強(qiáng)迫著自己仰起臉來，對白飛鴻露出一如既往的笑靨。

    白飛鴻的手最終搭在了她的額頭上。

    “怎么了，飛鴻jiejie？”常晏晏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破綻。

    “還是有點(diǎn)發(fā)熱。”白飛鴻放下手，側(cè)過臉來看她，“要不要我同先生說，這次的集會你便不去了，先在不周山好好休息幾天？”

    常晏晏的脊背緩緩放松下來，她瞇起眼，一時不知道心中涌現(xiàn)出來的是酸澀還是愉快。

    亦或者……是對眼前這個人的些許怨憤。

    “哪里就病到了那種地步？”她抿了抿唇，“這次是掌門的命令，我還是同你一起去吧，飛鴻jiejie?！?/br>
    白飛鴻看了她一會兒，還是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還是要早些同我說?！?/br>
    她叮囑完這一句，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希夷，便率先邁步朝外走去。

    “走吧?！?/br>
    白飛鴻沒有看到，常晏晏回過頭去，深深地盯著希夷，良久，才用力咬緊了嘴唇。

    ‘不要醒過來?！?/br>
    她無聲地說。

    ‘永遠(yuǎn)不要醒過來，就這么睡下去吧?！?/br>
    ……

    長留之山，難得有這樣喧鬧的時候。

    六峰弟子齊聚于此，除了亡故的瑤崖峰主荊通和昏迷不醒的太華峰主希夷之外，崇吾、不周、姑射、翼望的峰主位列掌門左右，帶著嚴(yán)肅的神情望著下方的一眾弟子，就連平日最隨心所欲的姑射真人云間月也鎖緊了眉頭，這讓下方的弟子們完全不敢造次。

    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詢問著消息靈通的弟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畢竟，如果一件事情能讓云間月都露出這樣沉重的神色，就說明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已經(jīng)遠(yuǎn)非常人可以想象。

    白飛鴻就是在這個時候隨常晏晏進(jìn)來的。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林寶婺，她瘦了一大圈，正站在江家兄弟身旁。見到白飛鴻來，她和江家兄弟匆匆說了一句什么，便走到了白飛鴻身邊。林寶婺抬手扣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確認(rèn)她除了面色蒼白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大礙，她方才松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也出事了?！绷謱氭乃砷_她，這才對著常晏晏挑了挑眉，“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你和這個什么事都要沖到最前面的蠢貨不一樣，你一向是個聰明人，誰出事你也不會出事的。”

    常晏晏抬手挽起鬢邊的一縷長發(fā)，這才抬起眼來，對林寶婺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是醫(yī)修，為了那些需要救治的傷患，我也得保護(hù)好我自己的性命?！彼瓜卵郏Z氣卑微，卻又笑意宛然，“和林大小姐不一樣，我要顧慮的事情可是很多的?！?/br>
    林寶婺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自己頭皮發(fā)麻。

    “我說你是不是想找茬——”

    她下意識就要向前伸手去抓常晏晏的衣領(lǐng)，然而那只手卻被另一只手摁住了。

    “師長們還在看著?！?/br>
    白飛鴻看著她，神色平靜道。

    林寶婺一仰臉，剛想要抗議什么，就見白飛鴻回過頭去，輕輕地瞥了一眼剛要露出勝利微笑的常晏晏。

    “你也是。”她的語氣很是無奈，“差不多得了?！?/br>
    常晏晏聞言也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見對手偃旗息鼓，林寶婺也見好就收，她撥開白飛鴻的手，張了張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又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總是跟在白飛鴻身邊的人時，不由得挑起眉。

    “云夢澤呢？”她問，“他不是一直都像你的影子一樣跟著你嗎，他怎么沒有來？”

    白飛鴻沉默了片刻，聲音也低了下來：“他受了傷，還沒有好?！?/br>
    “怎么？誰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傷他？”林寶婺的語氣越發(fā)詫異。

    白飛鴻還未回答，便覺察到殿外傳來熟悉的威壓。這一下，無論是白飛鴻還是林寶婺都沉默下來，所有的昆侖墟弟子列好陣型，齊齊向著來人單膝叩地。

    “恭迎掌門——”

    白衣的仙尊踏入殿門，從人群中分開的大道向上走去，直停在昆侖墟掌門的御座前。不知為何，今日的掌門周身帶著難以言喻的壓迫之感，如淵渟岳峙，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言語。

    但是當(dāng)他回過身來之時，依然還是一張圓圓團(tuán)團(tuán)的面龐，照舊帶著一團(tuán)和氣的笑，令方才戰(zhàn)栗的昆侖墟弟子們安下心來，暗道一句“掌門還是和往常一樣”。

    林寶婺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只覺得自己的血液終于恢復(fù)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