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再次被人叩響，一排排機械人魚貫而入，奉上一碟碟好菜，以及一大口盛有鮮亮紅湯的湯鍋。

    湯鍋在圓桌中心一放，紅艷艷的辣椒漂浮在油湯表層，一股子熱烈的香氣指望鼻腔中灌。

    謝思淵率先拿起筷子：“好了，先吃飯吧，有什么國家大事都留到飯后再議?！?/br>
    白瀾、白洛和林逾都依言拿起餐具。

    只有克洛維斯一直心不在焉地坐著，等他說完也沒有動靜。

    似乎是看出了林逾和克洛維斯之間微妙的隔閡，謝思淵意有所指地掃去一眼：“老夫今天怎么少了一個孫子？”

    三年前在西部星域，克洛維斯這小子可是寸步不離粘著林逾，叫“爺爺”叫得比林逾還勤。

    那時候他心思都在正事上，也沒太在意兩個小孩的交情，現(xiàn)在看來，估計他的好孫子是有兩把刷子，能把一起長大的發(fā)小都給氣得不吱聲。

    林逾應(yīng)聲看一眼克洛維斯，后者這才反應(yīng)過來，擠出笑容：“謝爺爺開玩笑呢?！?/br>
    “上回就和你們說過要喝酒，今天白瀾白洛也是休假，就陪老夫喝上一回。林逾，回去帶句話，下個月是林茜的生日，你們都回家里來慶祝吧?！?/br>
    林逾乖乖答應(yīng)下來，又聽謝思淵繼續(xù)說：“馮小云——是叫這個小名嗎？你也一起過來?！?/br>
    克洛維斯愣愣地抬起頭：“啊？我？”

    都說是林茜生日了，為什么要他一起？

    怎么看這都是別人一家人的事，平白無故叫上他……

    克洛維斯下意識想要婉拒，卻被林逾碰了碰手肘。林逾從善如流地代他接過話頭：“知道了爺爺，到時候我叫他一起。”

    “唔?！敝x思淵觀察他倆一會兒，一笑，率先舉起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木仆?，“好了，喝酒吧，有什么心事都等喝了酒一吐為快！?/br>
    第一個喝趴下的是白洛。

    而且他還酒品奇差，剛上頭就胡咧咧痛罵起棄隊友于不顧的奧賽爾，一邊涕泗橫流、一邊臟話連篇。

    謝思淵實在被他吵得頭疼，又擔(dān)心白洛一個控制不住變身小紅，只能揮揮手讓白瀾把他帶走了。

    于是剩下林逾和克洛維斯，繼續(xù)一碗接一碗地陪酒。

    謝思淵久經(jīng)磨練，自是千杯不醉。

    克洛維斯硬撐著清醒，唯恐酒后失言，想醉也不敢醉。

    至于林逾——

    他自然有自己的作弊辦法，一路喝得氣定神閑，臉都不帶紅的。

    終于，克洛維斯猛地趴下，伴隨著綿長的呼吸，似乎睡了過去。

    “臭小子，還挺能喝啊。”謝思淵都有些醉眼朦朧，笑罵著拍了一下克洛維斯毛茸茸的腦袋，再看林逾，“說罷，你本來是想和老夫聊些什么？”

    林逾躊躇著看了一眼克洛維斯，謝思淵冷哼一聲，伸手掐住克洛維斯的臉蛋連揉幾下。

    “放心，醉得很，一時半會兒醒不來?！?/br>
    林逾這才定了定神，垂眼沉思一陣：“我看到了諾亞的記憶，是有關(guān)聯(lián)邦時代的?！?/br>
    謝思淵聳聳眉宇：“聯(lián)邦？就是索菲婭公布的那些？”

    “大概比索菲婭夫人了解到的更加細節(jié)，我是從諾亞視角看完了人類的過去，也看到了諾亞的過去?！?/br>
    謝思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xù)說?！?/br>
    “您后悔幫我偷出那只手環(huán)嗎？”

    “做都做了，后不后悔又有什么差別？”

    “倘若我當(dāng)時放任天災(zāi)橫行，這片星域最終被高維染指呢？”

    “——那就是人類的命咯?！?/br>
    謝思淵笑著伸出手來，拍拍林逾緊繃的肩膀：“小子，別因為大家叫你幾句‘神’就真的忘了本分。不是你改寫了人類的命運，是命運給人類帶來了你。這個道理，在別人身上也是一樣適用的?！?/br>
    “那命運既然已經(jīng)給人類帶來了我，又何必再去折磨諾亞？”

    謝思淵的笑容漸漸淡去，他收回手，看向沸騰的火鍋。

    咕嘟嘟的氣泡鮮紅艷麗，但在迅速的升溫沸騰中幾乎轉(zhuǎn)瞬毀滅。

    謝思淵道：“老夫知道你想問什么。你擔(dān)心自己走上諾亞的老路，和諾亞一樣眾叛親離，還連累重要的親友，是嗎？”

    林逾閉了閉眼：“是?！?/br>
    “……老夫不知道諾亞具體經(jīng)歷過什么，但用猜的也知道，他會選擇背叛高維，多少有些人情羈絆的原因?？赡苋祟惛星榫褪菚侠勰銈兺ㄉ竦哪_步，你既然猶豫，就說明你也的確不舍這些感情。”

    林逾的眼波顫了顫，他和謝思淵一樣望向熱氣騰騰的火鍋，問：“您能理解諾亞為何篩選出十二議員嗎？”

    謝思淵反問：“為什么呢？”

    “他怕永恒。”林逾道，“他會孤獨，所以他才尋找同伴，他其實不在乎能不能通神，他只是害怕孤獨。”

    “你認為他做錯了？”

    “是他自己認為做錯了。因為在他選拔的議員里，本來就沒有一個是他真正在乎的‘家人’?！?/br>
    林逾輕聲說：“他怕永恒，所以才不舍得讓重要之人一起害怕。他知道消亡有多可貴，所以把死亡留給了他珍視的郁蝶尾。”

    謝思淵靜靜看著他。

    林逾的心愿已經(jīng)呼之欲出，但他們都知道這是不該出口的禁忌。

    共享的永生不是什么好事。

    諾亞就是他的前車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