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金水這人也厚臉皮，沒急著走，出去后尋了個拐角蹲著, 等了半天，那關(guān)大爺出門了, 關(guān)大娘出來打水了，他就湊上去了, “大娘，我?guī)湍愦蛩??！?/br>
    他搶過大娘手里的水桶，從水井里打了水裝滿，又提著送去老關(guān)家, 來來回回跑了兩趟把那院子里的水缸都給填滿了, 累的出來一身的汗。

    關(guān)大娘有些不好意思, 局促地搓著手, 給他倒了一碗水，“后生啊, 你也別忙活了, 我家那口子說不賣就是真不賣，我也說服不了他?！?/br>
    “大娘您別擔(dān)心，我不會強(qiáng)人所難?！?/br>
    顧金水抬起袖子就把汗水給擦了, 咕嚕嚕喝了一碗水, 道：“其實我啊就是想問下您孫女的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為難的?！?/br>
    關(guān)大娘阿了一聲，錯愕不已地看著顧金水。

    顧金水笑了下，露出一口潔白齊整的牙齒, “我這不是跟陳老先生有關(guān)系嗎？老先生也挺惦記你們家的，我這當(dāng)晚輩的總不能聽到了裝沒聽到?！?/br>
    原來是這么回事。

    關(guān)大娘嘆了口氣, 在長凳上坐下。

    她也是心里苦，常日里又沒個說話的人，現(xiàn)在碰到個人，就忍不住訴苦：“這事也是真沒法，我們老關(guān)家也不知祖上做了什么孽，早些年我兒媳婦難產(chǎn)，生下個孫女大丫，孩子一生下來腿腳就有問題，走路不成，沒幾年她爹又去了，家里就剩下我們這兩個老的跟個小的，大丫這孩子是真命苦……”

    顧金水聽得認(rèn)真。

    他心里也有些同情，自古以來殘疾的人無不被人歧視，尤其是這等娘胎里帶出來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就說這人命硬，眼瞅著大丫今年二十歲了，也該說親了。

    這親事是真難找啊，但凡家里稍微好的，男方自己板正的都不愿意，關(guān)家老兩口呢，年紀(jì)又大了，少不得擔(dān)心自己倆要是撒手走了，這大丫就凄惶了。

    尤其是在農(nóng)村這地方，那些半夜敲寡婦門的混賬東西不在少數(shù)，他們現(xiàn)在還在，那還過得去，要是等老兩口都沒了，大丫一個孤女不得被連骨頭帶rou都叫人吃了。

    關(guān)大爺就想辦法尋摸了一家有幾個兒子的，家里窮的叮當(dāng)響的，想著也不招贅，就這么把孫女嫁過去，這么一來，至少老兩口死了也能閉上眼睛，安心了。

    這一家就是那白家了。

    可自從婚事訂了后，白家那邊就越來越囂張，眼下不是開春化凍了嗎？農(nóng)村這時節(jié)就得翻土了，要是趕上勤快的，這時候種點(diǎn)土豆、辣椒，大小也是個菜嘛？

    白家就喊大丫下田去干活，七八畝地叫大丫一個人干，他們家的男丁反而在家里躺著。

    關(guān)大娘說到這里的時候都在抹眼淚。

    顧金水心里不忍，摸出身上的手帕給老人家擦眼淚。

    “那大丫那對象就沒說什么？”

    “可不就是沒說什么?！?/br>
    關(guān)大娘一拍大腿，“那男的滿臉麻子，我們大丫都沒嫌棄他，他卻嫌棄上我們大丫腿不好。”

    顧金水嘴巴張了張。

    他想說這沒結(jié)婚都這樣，結(jié)了婚還了得，這男人不行，可想了想，人家也不是不知道不行，但實在是找不到別的對象了。

    人要是有別的辦法，早就換人了。

    顧金水想了想，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毛票，“老太太，您也別難過，我看天無絕人之路，您一家子都是好心人，老天會保佑你們的，這里一點(diǎn)兒意思，您留著買點(diǎn)好吃的?！?/br>
    “這不行，我們這無緣無故怎么能收您錢呢。”

    關(guān)大娘一看是一塊錢，嚇了一跳，連忙推拒。

    顧金水笑道：“您就拿著吧，我瞧著您就跟瞧見我奶似的，親近，再說，我啊也有個私心，要是老爺子改主意了，想賣東西，您就托人去帽兒胡同第三座那大雜院找顧金水，這價格都好商量。”

    關(guān)大娘嘴巴哆嗦半天，猶猶豫豫紅著臉點(diǎn)頭。

    “你放心，這事我記住了?！?/br>
    老太太是實誠人，顧金水走了沒多久，黃昏時分，關(guān)大爺跟關(guān)大丫一老一少一前一后進(jìn)屋，都悶不吭聲。

    關(guān)大娘端上熬好的地瓜粥，咸菜疙瘩炒rou。

    關(guān)大爺一看那咸菜疙瘩炒rou，眉頭一豎，瞪眼道：“rou哪來的？”

    “我自己買的，不偷不搶！”

    大娘語氣也帶著些火氣，她瞧大丫枯黃的面容，心里不忍，夾了一筷子rou到大丫碗里，“大丫你多吃點(diǎn)兒rou，明兒個不用去了吧？”

    大丫搖搖頭，沒說話，把rou吃了，之后老太太再夾rou她就不肯吃，沙啞著嗓音道：“奶，你跟爺爺吃，我不吃?！?/br>
    老太太聽到這把聲音，心叫那個一個酸。

    夜里，大丫睡下了。

    關(guān)大爺從外面進(jìn)來，關(guān)大娘就道：“關(guān)德昌！那鼻煙壺你不賣也得賣！”

    “你什么個意思，你想造反了你！”關(guān)大爺?shù)芍劭粗P(guān)大娘。

    關(guān)大娘手里拿著粗布帕子捂著臉就是一陣哭，“我就是想造反了怎么了，那鼻煙壺是什么東西，能重要得過你孫女，那白家成日里折騰我們大丫，不就是嫌棄我們大丫沒陪嫁！你們老關(guān)家賣的東西海了去了，還差這玩意！”

    “我苦命的大丫啊！”

    關(guān)大娘怕大丫聽見，都是捂著嘴哭嚎的。

    關(guān)大爺臉上怒色漸漸褪去，神色蒼白，他雙手放在大腿上，那鼻煙壺是自己的一個念想，有那鼻煙壺在，他就仿佛還是那個關(guān)府的少爺。

    但東西終究沒有活人重要。

    “成了成了，老子賣還不成嗎？”

    關(guān)大爺嘆了一口氣，手里旱煙也不抽了。

    他木著張臉，“那王八蛋惦記咱們的鼻煙壺，也跟你說了聯(lián)系方式吧。”

    關(guān)大娘從帕子里抬出臉來看他，“真賣？”

    “不賣也留不住。”關(guān)大爺咳嗽一聲，“咱們要是沒了，這東西留給大丫，還不是便宜了白家人，罷了，就當(dāng)我對不起祖宗了。”

    顧金水在關(guān)大爺那邊碰了壁，也沒怎么傷心。

    這幾日何春蓮要去上班了，老太太忙得很，早起要吊嗓子，要練身段，還得跟學(xué)校那群同事排練，據(jù)說新學(xué)期開學(xué)要表演一出《秦香蓮》，因此，每日里忙得不可開交，帶孩子的事壓根顧不上。

    梁穎跟顧銀星又要上班，這不，這事就只能交給顧金水了。

    顧優(yōu)思就倒大霉了。

    她好好在床上躺著，曬著太陽，小日子美滋滋的。

    她爹呢，拿了個收音機(jī)過來，道：“閨女一塊兒聽?wèi)虿?，今兒個這出評劇可不賴，是說岳全傳……”

    blabla一堆話。

    總之，就是不肯放過顧優(yōu)思。

    就在顧優(yōu)思被氣的都想開口說滾的時候，外面有人喊道：“顧金水在家不？”

    顧金水聽到動靜，把收音機(jī)關(guān)了，出門一看：“送信的啊，有我的信？”

    那郵遞員道：“不是信，是個口信，北臧村那關(guān)大爺說東西想出手，你要是想要，就明天早上上門去商量商量。”

    那郵遞員就在門口把話這么一稍，轉(zhuǎn)身就要走了。

    他這捎口信都是順帶的事，主要還是得去送信。

    顧金水忙三步并兩步走下臺階，“等等，同志，那關(guān)大爺就沒說別的？”

    “沒有?！编]遞員看他道：“就這么一句?！?/br>
    這還真是驢脾氣。

    顧金水心里嘀咕，只怕關(guān)大爺這回出價不低。

    他見那郵遞員盯著自己口袋里的香煙，便掏出那包剩了一半的大前門，“可麻煩你了，一點(diǎn)意思，別客氣?！?/br>
    “那就謝了?！?/br>
    郵遞員樂不可支地接過來。

    大前門一包雖然也就四毛八，可一般人也舍不得抽這么貴的，何況還要香煙票，有這錢跟票，寧可換成rou吃。

    郵遞員高高興興走了。

    顧金水回屋里琢磨這事，他雖然高興老爺子松口了，但也知道這回怕是得大出血，那翡翠鼻煙壺只怕沒個五六百下不來。

    為了預(yù)防萬一，顧金水還掏了私庫，去倒騰了一張縫紉機(jī)票出來，預(yù)防萬一。

    另外一邊。

    郵遞員小張才下班，就被宋建設(shè)叫住。

    “宋哥，你、你怎么過來了？”小張臉上神色有些尷尬，畢竟這幾日是自己頂了宋建設(shè)的班次。

    宋建設(shè)臉上帶笑，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給小張：“小張啊，哥平日里對你咋樣？”

    “那沒得說，我進(jìn)來咱們局里哥您幫了我不少忙?！?/br>
    小張很是油滑。

    雖然宋建設(shè)這幾日被局長記了過，還叫回家停職反省一個月，但是人到底沒開除，保不齊哪天又上去了。

    小張可不敢得罪他。

    “那咱們這樣的交情，你能不能跟我說件事？”

    宋建設(shè)笑瞇瞇問道。

    “今兒個下午你不是去我們大雜院嗎？你說有人給顧金水捎口信，那家人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啊?！?/br>
    小張愣了愣，眨巴下眼睛。

    這事怎么透著個不對勁的味道？

    他這人也不想多事，便直接把關(guān)大爺家地址一禿嚕。

    至于宋建設(shè)想干什么，小張就懶得多想了。

    “哥，那我可以走了吧。”

    “成，你走吧?！彼谓ㄔO(shè)笑呵呵，目送小張騎著車走，臉上露出個冷笑。

    王八羔子顧金水！

    敢坑他買了假貨，就別怪他報復(fù)了。

    那北臧村偏得很，從北京里去，坐車帶走路，都得兩三個小時，顧金水能巴巴地跑那么老遠(yuǎn)去，肯定是那里有好東西。

    這回自己來個截胡。

    看那顧金水還怎么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