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的實驗很枯燥。

    即便唐閑能夠忍受這種枯燥，但自持自己未必能跟商路一樣做到數(shù)年如一日。

    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商路聊著天。

    有時候與商路交流一些植物的看法。

    在這么多年如瘋魔一般的鉆研下，唐閑確信商路在這一領(lǐng)域已經(jīng)超過了自己。

    自己能夠做到的，也就是給商路一些思路上的建議。

    天賦決定上限，努力決定下限。

    以這個世界絕大多數(shù)人的努力程度之低，遠遠沒有達到要拼天賦的程度。

    人總是低估自己的才華，卻又高估自己的毅力。

    但商路沒有，他的天賦終于因為努力而得到了價值的體現(xiàn)。

    唐閑相信未來商路在植物領(lǐng)域必然有重大的突破。

    除卻工作和學(xué)術(shù)，唐閑也與商路聊聊婚姻。看得出這位堪比唐閑的技術(shù)宅還是很緊張的。

    但同樣的，這件事也是唐閑沒有做過的，商路又走在了前面。

    唐閑能夠給的，也只是一些單身男人的云評測。

    比如商路問道：

    “如果以后養(yǎng)小孩了，孩子不像我，而是很笨怎么辦？”

    唐閑倒是真沒想過孩子的問題，商路顯然想的有些遠。

    但實際上這并不遙遠。

    “從遺傳學(xué)角度來說，鐘秀秀很聰明，你也很聰明，除非你在玩的是光榮的三國志，否則你們生下白癡的幾率很低。

    但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如果真的很笨，那就讓他做個愉快的富二代吧?！?/br>
    “我沒有錢?！?/br>
    “我們半年前建立過一個公司，記得嗎？”

    “記得……但不是沒啥業(yè)務(wù)嗎？”

    “業(yè)務(wù)其實挺多的，而且你結(jié)婚，我總得隨點份子錢。”

    “人來了就可以了，閑哥，你能來本身就是冒著很大的風(fēng)險。真不用送什么。”

    盡管這句話大多時候的正確解讀是，份子錢給了就可以，人來不來都沒關(guān)系。

    但商路沒有這些彎彎繞，他怎么想便怎么說的。

    唐閑說道：

    “與我交易的人，當(dāng)然不能虧本，雖然你做的事情不多，但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晚些時候，我會去找人評估這份賀禮。余生你與鐘秀秀即便不做學(xué)問了，也不會愁生活?！?/br>
    礦區(qū)資源與金字塔資源的不對等，加上天賦者們的實力不對等，造成了堡壘之間的層級差異，也造成了天賦者與天賦者之間的財富差異。

    唐閑大概便是之中最富的一個，他雖然不是天賦者，但魂晶比礦之前，

    而高階的魂晶，他存有不少。

    與商路閑聊了一陣子后，唐閑發(fā)現(xiàn)鐘秀秀依然沒有來。

    商路也有些奇怪，說道：

    “秀秀她做事很準(zhǔn)時的，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拖沓，而且我去過她的實驗室，她將所有物品都擺放的十分整齊，甚至按照顏色和視覺習(xí)慣排了序?！?/br>
    “重度完美主義者。”

    “沒錯，所以她不該遲到的，我打個電話問問她。”

    商路拿出手機，唐閑琢磨了一秒，說道：

    “不用了，我去叫她吧，正好我想看看她的實驗室?！?/br>
    “這樣啊，在第二層的b區(qū)209?！鄙搪繁闶掌鹆穗娫?。

    唐閑說道：“你繼續(xù)研究這些植物吧。我去鐘秀秀的實驗室參觀一會兒?！?/br>
    商路沒多想，點點頭便繼續(xù)做實驗了。

    他最近在植物克隆的領(lǐng)域上有了新的進展。

    正在制作一種能讓克隆植物急速成長的培養(yǎng)液。

    這之中還有很多技術(shù)難題有待解決。

    唐閑見商路進入了“女人不要打擾我學(xué)習(xí)”的狀態(tài)后，笑了笑，便離開了商路的實驗室，前往了鐘秀秀所在的地方。

    華科院雖然在第四層，但設(shè)備精良，占地面積很大，黎萬業(yè)也一直舍得投資。

    畢竟這里的研究，都是人類自身的科學(xué)，而并非金字塔的技術(shù)。

    唐閑走到二樓后，問了一下路，很快便得知了鐘秀秀的實驗室位置。

    只是一路上路人們看自己的表情有些怪。

    就好像與鐘秀秀接觸是一件很離譜的事情。

    唐閑越發(fā)覺得有意思，關(guān)于鐘秀秀為何騙自己，他也有了一些猜測。

    這些猜測讓唐閑有些……罕見的緊張。

    唐閑來到了鐘秀秀的實驗室，生物研究者的實驗室都有著封閉性極好的隔絕墻與艙門。

    唐閑沒辦法聞到艙門內(nèi)的氣味，但可以聞到一些開啟艙門時泄露出來的氣味。

    很刺鼻，應(yīng)該是一些臟器。

    他按了三次門鈴后，艙門被打開。

    鐘秀秀穿著一身白色的實驗服，嬌小的身材讓衣服顯得過于寬大，滿是褶皺。

    她看著唐閑，平靜的說道：

    “你來了。”

    “你倒是并不意外?！?/br>
    “那只會影響我們的對話進程，進來吧?！?/br>
    唐閑沒有猜錯，鐘秀秀果然是一個熱衷于研究人腦的怪胎。

    屋子里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腦樣本。

    有的泡在也容器里，有的則是擺在了實驗臺上，大多數(shù)存在冷凍倉里，屬于有待解析。

    黎小虞就很熱愛解剖，這一點來看，鐘秀秀的癥狀更嚴(yán)重。

    唐閑說道：

    “你怎么如此熱衷于解剖人腦？”

    “因為我想知道，生物的構(gòu)造奧秘。我想知道靈魂這種東西。”

    鐘秀秀并沒有招呼唐閑，而是繼續(xù)手中的事情。

    唐閑也不在意，鐘秀秀能夠猜到自己會來，很多事情便可以說明。

    他試探著問道：

    “我認為你說的靈魂，大概是指精神、思想、感情、人格這些的總稱？”

    “是的。生理學(xué)已經(jīng)有證明，通過研究大腦神經(jīng)細胞，也就是神經(jīng)元在突觸之間信息的傳遞

    認為靈魂，或者說意識，是大腦特定神經(jīng)細胞的活動?！?/br>
    頓了頓，鐘秀秀皺起眉頭，模樣煞是可愛，如果忽略掉她正在切割人腦的動作。

    她繼續(xù)說道：

    “我們常說量變引發(fā)質(zhì)變，而這些特定神經(jīng)細胞的活動，就是最神秘的質(zhì)變。我很想知道它們的原理?！?/br>
    唐閑看著鐘秀秀一臉認真的模樣，忽然間有種熟悉感。

    “所以你研究出來了嗎？還有為什么熱衷于揭開這個？”唐閑認真的說道。

    鐘秀秀正在將一個大腦皮層做切片，切的極薄。

    唐閑能夠看到，鐘秀秀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異常優(yōu)秀。

    這種優(yōu)秀就像是唐閑在對付生物刷抗性時一樣。

    每一下攻擊的時間都分毫無差。

    “我從小就被說是怪人，就像是對同類沒有憐憫一樣，我很難做到同理心，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少了一些構(gòu)造？我想要跟商路一樣，變得感情豐富些?！辩娦阈愕倪\氣還是淡淡的。

    唐閑心說商路其實在大眾看來，也是個怪胎。

    “看來你還沒有研究出成果。”

    “是的。如果研究出來后，我大概也會被用可愛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了。”

    “商路現(xiàn)在就覺得你很可愛?！?/br>
    鐘秀秀愣了一會兒，說道：

    “他也很可愛?！?/br>
    “我聽商路說，你父母失蹤了?！?/br>
    “嗯，在我九歲那年?！?/br>
    唐閑算了算，如果自己父母失蹤也是同一年，那么這個女孩子應(yīng)該比自己小兩歲。

    他試探性的問道：

    “你今年二十二歲?！?/br>
    “嗯？你的判斷依據(jù)是什么？”

    鐘秀秀思考了一番，發(fā)現(xiàn)這之間缺少必要的證明條件。

    但唐閑的答案卻是正確的。

    “猜的?！?/br>
    唐閑左手的食指微微抖了抖，他繼續(xù)問道：

    “所以你父母叫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但我知道，我是隨母親姓的。雖然他們是我九歲那年失蹤的，但我九歲之前的生活，也與他們沒有關(guān)系。

    父親母親，很少來看過我，我小時候是寄宿在其他人的家里。

    爸爸mama，一年也只會來看我一兩次，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名字便是他們唯一留給我的。

    最后一次知道他們的消息，便是他們消失在礦區(qū)的消息?！?/br>
    唐閑的表情驟然間變了。

    在得知唐索野是三十九堡壘的人后，唐閑其實也有一瞬間想過，這個小姑娘也姓唐，而且誕生于三十九堡壘……

    但后來他確信唐索野和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這種所交朋友不能同姓的古怪設(shè)定。

    但鐘秀秀今日的話，卻徹底讓唐閑有些心亂。

    因為他的母親，就叫鐘柔。

    盡管如此，還是沒有辦法證明自己與眼前這個小姑娘有任何的關(guān)系。

    唐閑慢慢平靜下來。

    鐘秀秀雖然講著一件有些聽起來略微悲傷的事情，但她的語氣很平淡。

    似乎一切都已經(jīng)微不足道。

    又或者她本就是這么一個人，像是少了些什么。

    以至于情緒太過寡淡。

    “對了，你問這個干什么，我以為你應(yīng)該會問別的?！?/br>
    唐閑知道鐘秀秀說的“別的”是指那顆祖頓圣樹的果子。

    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原因，他沒有急著問，而是回答鐘秀秀的問題，說道：

    “你的父母大多數(shù)時間沒有陪你，你恨他們嗎？”

    “你問的問題真有趣，但我想我應(yīng)該沒有這個能力?！?/br>
    因為言行過于古怪，從小受過不少欺負。

    但面對那些欺負自己的人，鐘秀秀沒有覺得他們多可憎。

    面對那些幫助自己的人，她也不會覺得有多感激。

    終究是有喜歡和不喜歡的，只是一切都太淡了。

    唐閑聽懂了這句話，看向鐘秀秀的眼神便更復(fù)雜了些。

    鐘秀秀說道：

    “不過他們應(yīng)該沒有做錯什么?！?/br>
    “為什么？你不渴望他們陪伴你嗎？”

    鐘秀秀想了想，說道：

    “我的確有假想過他們多陪我一陣子，但我不確定這種程度的假想，是不是該用渴望這個詞。至于我覺得他們沒有做錯，是因為知識太過有趣。

    而沉迷于有趣的知識，一定比照顧一個古怪的我要有意思。將來我有了商路的小孩，我也會這樣的吧？”

    唐閑倒并非不認同這個說法。

    這個世間有很多比帶孩子有趣的事情。

    但帶孩子這種事情，要么就別生下來，要么就好好照顧。

    唐閑確信，鐘秀秀其實是有喜歡和討厭的情緒的。

    她的性格也是那種極為逆來順受的性格，可是情緒的寡淡，讓一切看起來太怪異。

    他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我是說假如，你的父母是在陪另一個孩子……那個孩子你會恨他嗎？”

    鐘秀秀笑了笑。

    這樣時刻面容有些呆滯的人，忽然笑起來的時候，會顯得有些詭異，但也很可愛。

    帶點神經(jīng)質(zhì)的可愛。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假設(shè)，但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難了。

    我沒辦法在沒有與兄弟姐妹相處過的情況下，去假設(shè)我會否討厭一個多出來的親人?！?/br>
    “有道理。”唐閑點點頭。

    “好了，你今天的問題讓我有些意外。你不是應(yīng)該問這顆果子嗎？”

    鐘秀秀說著就摸出了祖頓圣樹的果子。

    唐閑說道：

    “商路應(yīng)該禁止你用人體來做實驗，而你認為對祖頓圣樹果子效果的研究，應(yīng)該從多方面著手?！?/br>
    鐘秀秀一點也不意外。

    唐閑繼續(xù)說道：

    “這應(yīng)該是一個很禁忌的實驗吧？一直以來你用的人腦，都是來自于醫(yī)院提供的尸體。

    但你發(fā)現(xiàn)也許要用活人做實驗才能更好的……或者說更精確的得出結(jié)論。

    商路不會同意，而你認為我會幫你隱瞞，因為你覺得我跟你是同類。

    這個實驗應(yīng)該沒有展開吧？”

    “還沒有實施，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實驗?zāi)繕?biāo)。”鐘秀秀淡淡的說道。

    “你選擇欺騙商路，是因為害怕他難過嗎？”

    唐閑沒有太在意這個實驗有多恐怖，比如弄出一個進化的，不規(guī)則的人出來會多轟動。

    他更在意的是鐘秀秀的反應(yīng)。

    鐘秀秀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不想他生氣。而我確信你不會告訴他，因為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聰明。我先生也說你很聰明。

    聰明的人，就會明白這個實驗的意義。

    我已經(jīng)用小白鼠測試過，動物的細胞在接近祖頓圣樹的果子后，就會引發(fā)不規(guī)則的變化，而人類的卻不會?！?/br>
    唐閑點點頭，他當(dāng)然不贊成用人類做實驗，但他并不急著否定鐘秀秀。

    鐘秀秀說道：

    “人類的行為難以預(yù)測，混亂無比，但這個同樣混亂的果子，卻能夠被人類吸收，我查過祖頓圣樹的記載。

    如果這是進化之果，你有沒有想過，它其實也是為人類帶來進化的呢？”

    唐閑說道：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如果將這一切告訴商路，他一定會對你很失望?！?/br>
    鐘秀秀這才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疑惑中帶著些微的驚慌，只有少許，很淡。

    “我以為你應(yīng)該支持我這么做?！?/br>
    “我跟你的成長經(jīng)歷不一樣，我比你更了解人類對于這種事情的反應(yīng)，實驗一定要做的，但得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否則你很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碧崎e態(tài)度強硬了一分，繼續(xù)說道：

    “如果你不想和商路結(jié)婚，也不想再與他有往來，那么你盡管做，這個實驗我保證不會干預(yù)你，而且我不會告訴商路原因。但你與他，不能再有來往?！?/br>
    唐閑很在意的是，這個與自己或許有些淵源的姑娘，到底會怎么選。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能從根源上解決一些問題。

    鐘秀秀想了許久，最終搖頭說道：

    “雖然我很好奇你為何會拒絕知道答案，但我不想看到他生氣?！?/br>
    鐘秀秀將祖頓圣樹的果子交給了唐閑，她神情倒也沒有太多的難過。

    唐閑也感覺到有些輕松，說道：

    “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告訴你一些與人類相處的事情，盡管我認為這方面有很多人比我擅長，但未必比我合適。”

    鐘秀秀沒有拒絕，點點頭說道：

    “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