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焚意良久才嗯了一聲。

    出了握手樓，站在春光亮堂的窮酸馬路邊，四下無人里，觀泠躲在盛焚意身后，隔了一段疏遠(yuǎn)的距離先后上了出租車，車?yán)锖軔?，可是沒開窗戶，開窗戶會吹到風(fēng)，急速行駛的車會把慢慢的風(fēng)割斷，如將活人碎尸，風(fēng)便是那斷續(xù)猩紅的血，觀泠從小就覺得可怕。

    車上一片死寂，盛焚意坐在后車座，他長睫低垂，掩藏漆黑情緒，身邊是顫抖抬起十指，額頭冒著汗，結(jié)結(jié)巴巴縮著細(xì)長脖子，哪怕戴了口罩也覺得緊張的在跟司機(jī)說同學(xué)會地址的觀泠。

    觀泠講個地址竟費(fèi)了五分鐘的時間，司機(jī)不耐煩地一踩油門，嘀咕罵了一句怪人。

    觀泠聽見了，他僵硬著身體，口罩下的唇瓣含在牙間，像是委屈，又像是習(xí)慣……每一次瞞著丈夫偷跑出家，他總會被人這樣罵。

    到了地點后，一個身穿紫色包臀裙的年輕女人眼巴巴在酒吧外翹首以盼，像在等什么人。

    是班長。

    觀泠抹掉眼淚，幸好地址他記得是對的，這證明自己還不算沒用……還不笨……不、不是怪人……對不對……

    他悄悄望盛焚意。

    盛焚意一動不動，側(cè)著臉，面無表情望著窗外繁華春景。

    第十四章

    出租車一停，班長納悶極了，不記得有邀請坐這種車的人來同學(xué)會啊。

    車太便宜，與這唯有富家男女才有資格受邀進(jìn)入的酒吧外的一眾限量豪車格格不入，連門口保安都皺了眉，他走來，像是要進(jìn)行驅(qū)趕。

    然而盛焚意下車了。

    他一下車，酒吧內(nèi)尖銳貫耳的dj聲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連，一襲襯衫西褲，個子極高，肩寬腰細(xì)，背薄腿長，烏黑長發(fā)垂落面頰，眼中陰郁如蛇的華美珠光爾爾墜落滿身，隨清冷骨相褪去美艷，變得不近人情。

    他們一眼認(rèn)出是盛焚意，盛焚意的長相和印象里一樣，陰郁美麗，只是兩年后，那股危險到令人不安的陰郁變了意味，滿是控場般漫不經(jīng)心、卻令人臣服的壓迫，一眼便知是心狠手辣的高智商精英掌權(quán)者。

    可他，和他身后那個緊張害怕得一直攥著他袖子的穿著衛(wèi)衣、戴著口罩、看不清樣貌的男孩子是從一輛出租車下來的，于是，哪怕盛焚意身上這衣服顯得再貴氣，本質(zhì)也極為普通，是平民才會買的牌子。

    平民。

    哪怕長得都出挑到極點，到哪里都鶴立雞群般耀眼，可依舊只是最平凡的階級，連小資家庭都算不上。

    盛焚意還在被所有人竊竊私語，出租車司機(jī)頂不住上流階級審判的壓力，錢都沒收便落荒而逃，盛焚意無動于衷，任由他們瞧。

    觀泠卻害怕極了，他抬起眼，踮著腳對盛焚意說了幾句話，而后目光怯怯望向酒吧外的班長。

    班長與觀泠對視上的一眼，她隔著男孩子臉上的口罩和帽子一下子認(rèn)出了他是誰，皮膚雪白，金發(fā)藍(lán)眼，特殊的美麗令他太過突出，可他兩年前那如天使純潔的模樣竟如蛻皮般徹底消失，透過這雙圓潤如珠寶的眼睛，他變得媚態(tài)、怯弱、自卑，不安，身上那種如□□誘惑的香味撲鼻而來，她霎時間大腦宕機(jī)，面色蒼白地捂住嘴，高跟鞋后退幾步，沒敢信。

    為什么不過兩年……觀泠會變成這個模樣？因為家里破產(chǎn)了嗎？因為婚后不幸福嗎？因為盛焚意沒出息嗎？盛焚意為什么會帶著觀泠坐出租車來呢？那是不是還住著出租屋呢？為什么盛焚意會帶著觀泠過這種苦日子？盛焚意不是學(xué)習(xí)很好嗎？不是那個大人物的私生子嗎？怎么連盛家一點錢和地位都沒有得到呢？

    呸！沒用的東西！

    班長瞬間拉下臉，她默默在心里給盛焚意這張艷麗寡言的臉氣勢洶洶畫上一個x號。

    不學(xué)無術(shù)凈知道勾引天真小公主的小白臉一個！

    她一把把觀泠從小白臉身后搶了過來。

    盛焚意面無表情歪了歪頭。

    她后背發(fā)涼，一下子松開了觀泠的手腕。

    觀泠像是被陌生人扯離主人的小狗，他驚叫一聲，驚慌失措地躲回到盛焚意的身后，可他沒有抱著盛焚意，也沒有牽盛焚意的手，不黏人，不偷情，不出軌，不誤會，他要盛焚意知道他只把盛焚意當(dāng)朋友，沒有多余的壞想法。

    可盛焚意一改疏冷，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五指攥住觀泠一直發(fā)抖的手腕，在眾人訝異、衣香鬢影、紙醉金迷的奢靡日光里，帶著觀泠進(jìn)了酒吧。

    好像他真是觀泠的丈夫似的。

    可他不是。

    他不會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觀泠多么的……

    觀泠垂下眼，眼里滿是嚇到極點的淚水，他自我厭棄地彎下腰，被睫毛濡濕的雙眼模糊潮亂，在道德感邊緣不斷掙扎著，可盛焚意沒有松開他，最后他坐在包廂里，坐在盛焚意的身邊了，手腕也沒有脫離盛焚意攥住他的近乎長長久久，永生永世的冰冷。

    包廂里光影晦暗，音樂曖昧，酒精上頭的微醺刺激里，昔日那些總喜歡圍著觀泠的男女同學(xué)們已然褪去青澀，他們一改曾經(jīng)學(xué)校里對盛焚意的不屑，此刻圍著盛焚意，看了又看。

    一個男孩子一邊給盛焚意敬酒調(diào)情，一邊著迷又失神地說：“焚意，我們都聽班長說啦?！?/br>
    染了金發(fā)的男孩子捂嘴笑著，一邊擔(dān)憂般看了眼觀泠，一邊討好地湊在盛焚意面前，涂了紅唇的嘴對著盛焚意的耳邊吹了一口氣，他用只有盛焚意和坐在盛焚意一邊的觀泠才能聽清的音量說對：“你真是深情呀，觀泠家都破產(chǎn)了，爸爸mama都死了，還欠著債呢——你還不離不棄，你忘了他當(dāng)年怎么拒絕你的么？太慘了，你竟然還愿意他結(jié)婚……你說說，你現(xiàn)在沒有繼承你爸爸的衣缽，該不會是觀泠耽誤你了吧？畢竟破產(chǎn)了的小公主做盛家兒媳婦，說出去，真的不光彩，焚意，離婚吧，我的家庭背景可以幫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