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龍把車停在老小區(qū)馬路邊，呂淼解開安全帶跟他一起下了車。

    豐城的綠植規(guī)劃基本都是花樹，春櫻冬桂。  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路邊桂花開得正好，花香濃郁得整條街都浸入味了。

    黃桂金月，隆冬佳節(jié)。隔著一條街有小孩子們正在嬉戲玩摔炮，一樓電視正在播放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滿目都是紅色春聯(lián)福字，所有氛圍無不都洋溢著喜慶洋洋的節(jié)日氣息。

    呂淼跟著顧一龍的腳步停在樓下，仰頭告別，“我到了，你回去開車注意安全。”

    “嗯新年快樂。你大概什么時候回云川，時間方便的話可以坐我的車一起走。”顧一龍臨走前又多問了一句。

    “呃我可能明天或后天就走。你不用著急，多在家陪陪父母吧?！?/br>
    “好，有事給我打電話?！?/br>
    “嗯拜拜，新年快樂。”

    顧一龍上前一步摟住她，在耳邊輕喃，“……希望明年新年能和你一起過?！?/br>
    “我也是?！眳雾狄蕾嗽谒麘牙锘乇Вw溫暖和舒適得讓她安心留戀。

    兩人就在樓下抱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分開揮手，他踏過滿地桂花離去，留下余韻未散的桂香。

    呂淼笑著剛過轉(zhuǎn)身就撞到不遠處聞庭安不善的目光，他站在路燈背后的陰影處，一言不發(fā)的將他們兩人分別的情形全部收入眼底，臉色沉得可怕。

    收起表情呂淼扭頭就上了樓梯，聞庭安緊跟其后，張口還是那副傲慢的語氣，“交男朋友了，怎么不帶他上來喝杯茶呢，讓爸媽都看看？”

    呂淼一聲不吭地往上爬樓梯，樓梯口聲控?zé)粢粚訉恿疗?，又從底樓一層層往上滅掉?/br>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聞庭安被她無視的態(tài)度激怒，繼續(xù)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為什么不敢?guī)蟻?，你跟他發(fā)展到哪了，牽手擁抱，接吻，還是你們已經(jīng)上床了？”

    “聞庭安！”呂淼站在最上面樓梯猛地回過頭，頭頂?shù)穆暱責(zé)魬?yīng)聲而亮，聞庭安站在比她矮一頭的位置抬眼，兩人對視而立，氣氛僵持不下。

    五年前同一個樓梯口。

    呂淼從家里逃出來時就在現(xiàn)在同樣位置撞上正上樓回來的聞庭安，兩人也是像這樣一上一下的對立而站，頭頂聲控?zé)袅亮擞譁纭?/br>
    他看清她臉上叁道新鮮的血痕和滿眼破碎的淚花，就已經(jīng)預(yù)感到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也清楚知道，他徹底推開了她。

    她眼里對自己的恐懼和厭惡真實又清晰，毫無掩飾的情緒準確地在向他傳達，他們再無一點可能了。

    他喉口一緊，不甘心地向前一步試探，“……你怎么了？”

    呂淼如臨大敵向后躲，第一次惡狠狠地對他吼道，“滾！”

    然后頭也不回地逃下樓去。

    呂淼身無分文游蕩在街頭，一邊走一邊哭，不顧旁邊路人用多么異樣的目光注視，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聲。

    一直走到長江大橋上吹了會江風(fēng)，呂淼情緒終于漸漸平靜下來，掏出書包里手機開機查找聯(lián)系人。

    她被趕出家門，今晚無地可歸。

    翻了五遍通訊錄呂淼也沒能找到一個收留她一晚的人，沮喪的心情不安地籠罩在她頭頂，只好打開QQ刷消息看。

    班級群同學(xué)們都在發(fā)消息慶祝畢業(yè)狂歡，呂淼往上翻了幾頁未讀消息手指一頓，看到顧一龍身影的視頻。

    慢半拍點開視頻。攝像頭有點抖，周圍聲音也很嘈雜，但是鏡頭里兩人聲音還是分毫不差地從手機聽筒里傳出。

    “顧一龍，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俊?/br>
    “行?！?/br>
    呂淼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視頻播放完手機熄屏自己狼狽的臉龐映在黑色屏幕里，才終于苦笑出聲。

    視頻里的歡呼鼓掌聲格外刺耳，和身后車水馬龍的汽車鳴笛聲一樣。呂淼累得站不住靠著大橋欄桿一閉眼guntang眼淚就滾落而下。

    她其實哭累了，但眼淚就是止不住地要掉，她的情緒在不受控地崩塌，一步步走向自毀傾向。

    心理學(xué)家弗洛伊德曾說過：未表達的情緒永遠不會消亡。它們只是被活埋了，以后會以更丑陋的方式出現(xiàn)。

    而這個視頻也成為壓死她今晚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些年積攢在呂淼心里的全部負面情緒在此刻傾瀉涌出，她以為只要足夠忍氣吞聲就能熬過難堪屈辱那些情緒，她以為她足夠沉默寡言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秘密，她以為只要她足夠努力在高考上交一份滿意答卷她的未來就一片光明。

    可惜，就在高考最后一天晚上，她沒有迎來她期盼的曙光，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陪伴。

    呂淼呆呆地望著橋下漆黑江面，江水下好像有一個黑色漩渦在吸引她全部注意，只要她輕輕一躍就能觸碰和探究，她太累了，簡直是筋疲力盡，她只想閉眼休息不再思考，可是現(xiàn)在她沒有家可以回了。

    其實很簡單，只要她往后一躺就能睡覺了。

    對吧？

    呂淼扔下書包坐上欄桿，腳下懸空在江面，張開雙手像鳥一樣擁抱自由的風(fēng)，向解脫展翅飛翔。

    “哎呦喂，嚇了我一跳！”旁邊一男人正驚魂未定地在扣褲子紐扣，旁邊不遠處停著輛打著雙閃的出租車。

    “我以為撞鬼呢大晚上！”出租車司機上下打量一番呂淼。她現(xiàn)在模樣確實嚇人，披頭散發(fā)地坐在欄桿上，臉上還掛著血跡未干的傷，任誰一看都會被嚇到。

    “干啥呢，一個人不回家坐這？”出租車司機點燃一根煙吸上一口。

    呂淼扭頭望向他，“叔叔，你說高考后的人生會好嗎？”

    出租車司機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高中校服，衣服左上方露出了?；蘸桶嗉壝?，高叁六班，呂淼。

    “我哪知道，我又沒考過?！背鲎廛囁緳C吐出一口煙，“不過我女兒快考了，她今年高二。”

    “一場破考試有啥好……”

    司機話還沒說完，呂淼的手機就響起，來電顯示，奶奶。

    呂淼猶豫半晌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老人慈祥的聲音，“喂淼淼，我記得你是今天考完試對吧，放暑假要不要來奶奶家來玩??？奶奶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魚呀……”

    眼淚比話先一步出聲，“奶奶……”

    “哎喲怎么了，淼淼？不哭不哭，奶奶在呢?！彪娫捘穷^老人很是慌亂，忙輕聲細語地安撫她。

    那一刻電話的聲音像一道無形的雙手從無盡痛苦的深淵里拽回她，溫暖讓人感到安心。

    呂淼哭著對出租車司機央求，“叔叔，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回家嗎？”

    “你先下來我就送啊?！背鲎廛囁緳C掐了煙撿起她書包拍了拍灰。

    “可是我沒有錢……”呂淼終于從欄桿爬下腳踩在實心地面，淚眼汪汪地坦白。

    “今天最后一單，免費送高考生回家。”

    那晚呂淼是在出租車后座上睡的覺，第一次沒有用床頭柜抵住房門的惴惴不安，而是伴隨著晚間電臺輕音樂的美夢。

    她在第二天的晨光中蘇醒到達了鄉(xiāng)下奶奶家，狼吞虎咽地吃完奶奶給她準備的雞蛋面，躺在干凈舒適的被窩里安心睡去。

    奶奶去門外給出租車司機結(jié)車費。整個房間靜悄悄，望著頭頂發(fā)白的墻壁，呂淼她依然不知道高考后她的人生會不會好，但她知道她終于逃離了她的噩夢。

    扭頭嗅著碎花枕套上淡淡的皂香再次陷入沉沉睡夢，那是獨屬于奶奶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