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總兵怔了下，將想說的話直白表現(xiàn)在臉上。

    ——不是嗎？

    正因他以為，所以才會在夜里來找韓榆。

    這次他立了功，即便韓榆手里握著他的把柄，也該通融一些，不會再追究他的過錯。

    至少短時間內(nèi)不會。

    以防萬一，他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韓榆從他的眼里讀出了答案，忍笑說道：“蘇總兵，你可能誤會了?！?/br>
    蘇總兵伸出去的手就這么僵在半空，掌心的鑰匙都變得燙手起來。

    他難得舌頭打結(jié)，說話都結(jié)巴了：“大、大人的意思是？”

    韓榆頷首，指腹在桌面上漫不經(jīng)心打著圈：“那筆銀子已被本官存入府衙的公賬上，留作他用?！?/br>
    所以沒有私吞。

    韓榆更不會收下他遲來的示好和低頭。

    蘇總兵很慶幸，他皮膚夠黑，旁人輕易看不出他的窘迫。

    “是下官會錯了意，還請大人莫要從下官計較?！彼挂材芮?/br>
    伸，短暫的羞窘后，很快恢復(fù)如常，“那下官的積蓄也歸入公賬上吧?！?/br>
    韓榆這次沒有再拒絕，坦然接下了鑰匙：“本官替云遠府百姓謝過蘇總兵?！?/br>
    “大人言重了?！碧K總兵搖頭，打算告辭。

    韓榆卻在這時又叫住他，言辭懇切：“蘇總兵明日可有空閑？”

    蘇總兵不明所以，還是給出了肯定答復(fù)。

    只見韓榆屈指輕扣兩下桌案，氣定神閑道：“云遠府并非只有一個青龍寨，或許無法全部剿滅，但本官也想盡力而為?！?/br>
    蘇總兵恍然，原來雷公寨和青龍寨只是一個開頭。

    這兩個匪寨的先后覆滅，才算是徹底打響了剿匪的第一炮。

    而每剿滅一處，他也會積攢下相應(yīng)的功勞......

    蘇總兵不敢再往下想，但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他并腿站直，眼睛亮得驚人，聲如洪鐘：“是，下官聽候大人差遣！”

    他堅信，經(jīng)過白天百姓的沿街相慶，漫天花海飛舞，絕不會再有士卒對剿匪抱有抵觸心理。

    百姓說，他們是英雄。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熱烈誠摯的追捧。

    言盡于此，蘇總兵極有眼見地提出告辭。

    韓二送他出門，很快折返回來。

    韓榆把鑰匙丟給他，吩咐說：“去驗收?！?/br>
    韓二恭聲應(yīng)是，身影融入黑暗中。

    韓榆在原地靜坐片刻，這才回后院洗漱睡下。

    壯壯孤零零地趴在床上，像極了等待鏟屎官回來的空巢老貓。

    韓榆見狀，不

    由失笑。

    他不得不承認，這幾天忙于公務(wù)，他委實對壯壯多有忽略。

    正打算好好補償它一下，發(fā)現(xiàn)按在被褥上的rou墊臟兮兮，在深色的被單上留下好多個精致小巧的梅花印。

    被鏟屎官抓住前爪的壯壯不僅不怕，還挑釁地叫了一聲：“喵嗚～”

    韓榆氣極反笑，拎起它命運的后頸皮，先把它放到桌上，再浸濕巾帕，擰得半干后仔仔細細給它擦爪子。

    擦完濕漉漉的，韓榆又把水擦干，這才抱著壯壯上床。

    “睡吧，明天見?！?/br>
    壯壯趴在枕邊，尾巴掃過他的下巴。

    “喵～”

    晚安。

    -

    雖然青龍寨的剿匪行動大獲全勝，但云遠府駐軍也付出了相應(yīng)的一些代價。

    匪寇兇悍，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更激發(fā)了他們骨子里的戰(zhàn)斗欲，不顧一切地砍殺，以致于士卒有數(shù)百人受了傷，還有數(shù)十人死在匪寇的刀下。

    即使安慰自己，雙方交戰(zhàn)，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況下，死傷在所難免，士卒們的心頭還是不可避免地籠上一層陰翳。

    韓榆作為父母官，剿匪的發(fā)起人，責無旁貸地開始了長達兩日的探視慰問。

    這期間，韓榆沒有忘記蘇總兵。

    他特意擠出一個時辰，用來和蘇總兵商討大規(guī)模，且長期的剿匪行動計劃。

    探望過傷者，還有英勇獻身的士卒親屬。

    死者是兒子，是兄長，是丈夫，也是父親。

    他們的離世，對這個家庭來說無異于天崩地裂。

    因此韓榆登門時，

    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語氣沉重地表示：“您兒子為大義獻身，是英雄，云遠府所有人都會銘記他的貢獻。”

    孟通判適時送上官府準備的厚禮，退到一旁充當隱形人。

    不是他不想在百姓面前表現(xiàn)，而是云遠府所有的人都認得他。

    只要一進門，死者家屬就會對他怒目相向，就差拿著掃帚把他掃地出門。

    不敢說，根本不敢說。

    “即日起，官府每月都會給您家發(fā)放相應(yīng)的撫恤銀，還望您好好保重自己?！?/br>
    死者的母親老淚縱橫，順勢握住韓榆遞銀子來的手，聲音沙?。骸爸鶅菏菫榱藲⒛侨汗焚\而死，他死得榮耀，老娘全家都為他自豪！”

    老嫗的身后，是死者的兄弟妻兒。

    他們不約而同點頭，除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驕傲。

    韓榆露出會心的微笑，出發(fā)去下一家。

    拜訪完最后一家，韓榆回到府衙。

    官員們正在廳堂里奮筆疾書，雖然天很熱，雖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但他們不敢停下來。

    因為黑心肝回來了。

    “快快快！”負責望風的官員壓低聲音，激動得滿臉通紅，“已經(jīng)往這邊走了！”

    原本蔫了吧唧的官員們霎時間精神抖擻，筆桿子揮出殘影。

    “青龍寨那邊的事情可收尾了？”韓榆走進廳堂，便開門見山地問。

    新提拔上來的吳同知忙不迭起身，細致稟報：“回大人，青龍寨內(nèi)的所有金銀全部充公，寨子里婦人孩童經(jīng)過審問后，發(fā)

    現(xiàn)大半有罪在身，沒罪的都放他們離開了?！?/br>
    韓榆翻看與青龍寨有關(guān)的賬冊，隨口問了句：“對了，牢房還夠嗎？”

    匪寇近千人，再加上犯過罪的婦人和孩童，怕是快要塞不下了。

    吳同知干笑一聲：“大人料事如神，確實已經(jīng)滿了?！?/br>
    “果然如此?！表n榆嘀咕了句，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不過無妨，牢房足夠大，擠一擠就好?！?/br>
    他們是犯人，可不是什么貴賓，哪來什么好的待遇？

    吳同知：“......”

    豎著耳朵聽墻角的其他人：“.......”

    匪寇落你手里，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怕是死了也不得安息。

    “讓獄卒加快審問的進程，本官也好早日送他們上斷頭臺?！?/br>
    提起斷頭臺，他們又想到前幾日，朱永超人頭落地的那一幕。

    為了殺雞儆猴，韓榆把他們叫來圍觀。

    那場面，他們回去后做了好幾夜的噩夢，至今想起來都忍不住打寒顫。

    這回......不會再故技重施了吧？

    說不定，畢竟韓榆是出了名的喪心病狂。

    吳同知默默吐槽，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大人，慶龍寨里有許多被搶過來的女子，有些人無處可去，不知該如何安置？”

    “本官打算建一所養(yǎng)生堂，專門用來收留無家可歸的孩童。”韓榆話鋒一轉(zhuǎn)，“本官記得，前陣子查抄朱家，他名下似乎有個五進的大院子？”

    吳同知有這個印象，便點頭應(yīng)是。

    韓榆愉快拍板：“那就把這個院子改成養(yǎng)生堂，回頭送那些女子過去，讓她們照顧孩子們。”

    吳同知露出不贊成的目光：“大人，她們在青龍寨生活很長時間，怕是不能......”

    “不然讓諸位大人家中的女眷前去照料？”

    輕飄飄一句，成功堵住吳同知的嘴。

    韓榆又回頭，鎖住偷聽的官員們：“你們覺得呢？”

    眾人敢怒不敢言，把頭搖成撥浪鼓。

    于是，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便有了歸宿。

    半月后，關(guān)于青龍寨匪寇的審訊總算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