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97節(jié)
想明白這些,衛(wèi)風心中五味雜陳。 他成為了江顧縝密計劃中的魚餌,卻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結果已經被江顧利用得鬼紋都不剩,而從頭到尾,他對江顧的打算都一無所知,甚至冥思苦想多日,也只能想明白這些。 唯一讓他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元神即將潰散時,江顧冒著性命危險出面救下了他,很顯然江顧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只是現在衛(wèi)風也不敢確定,究竟是江顧為了賭這微乎其微的勝算,還是為了救他性命—— 他究竟有多大的利用價值,才能讓江顧不惜性命相救? 衛(wèi)風頹喪地坐在地上,使勁抹了把臉,不過江家人既然將他關在清平峰,那就不會輕易殺了他,只是不知道師父會不會將神器交出去,他要被關到何年何月…… 他正為自己灰暗的未來發(fā)愁,一直緊閉的門忽然打開,刺眼的光射了進來。 衛(wèi)風一個激靈從地上爬了起來,警惕地退了幾步,卻聽見關押自己的那名江家弟子語氣恭敬道:“七公子,按您的吩咐,衛(wèi)小公子一直住在這里。” 門又被關上,光線再次暗了下來,衛(wèi)風終于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江顧看著這滿屋狼藉微微蹙眉,不明白為什么沒關進靈寵袋,這廝還是能把自己折騰得如此灰頭土臉。 “師父?”衛(wèi)風呆愣地望著他,看上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窩凹陷眼底青黑, 臉上不知從哪里沾上的臟東西,黑一塊灰一塊,而他還穿著那日大戰(zhàn)破爛的血衣,露出來的傷口有好有壞,比命懸一線時瞧著還要凄慘上幾分。 江顧嫌棄地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窗戶和橫梁上的鮫人爪印,便明白過來,江家的捆縛法陣有百名元嬰守陣,真仙境出去都要費些功夫,更不要提一個失去理智的小煉氣。 衛(wèi)風遲疑地往前走了兩步,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三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后,才猛地撲了上去,“師父!” 這廝傷好后速度奇快,力道又大,江顧沒能立刻躲開,被撞得往后半步,冷聲警告他,“滾開。” 衛(wèi)風將臉埋進他懷里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不情不愿地抬起頭來,紅著眼睛看向他,聲音有些哽咽,“師父?!?/br> 江顧皺著眉捏了個引水訣,將人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去換身衣服?!?/br> 衛(wèi)風乖巧應聲,換衣服也沒進屏風,當著他的面將那身破爛的衣裳脫了下來,露出后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有些傷已經愈合露出了粉rou,有些傷口卻深可見骨尚未愈合,血混著水痕暈開,很快就洇染了雪白的里衣。 衛(wèi)風卻混不在意,時不時就轉頭看江顧一眼,像是生怕再被他扔下。 “過來?!苯櫝雎?。 衛(wèi)風前襟都沒系,聞言忙不迭就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跑到了他面前。 江顧處理傷口的方式粗暴有效,衛(wèi)風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動彈,慘白的臉因為江顧微涼的指腹劃過肩胛骨微微泛紅,他不得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師父,江家的人沒為難你吧?” “沒有?!苯櫽渺`力覆蓋住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放了幾個療愈法陣在上面。 “師父,疼?!毙l(wèi)風倒吸了口涼氣,扭頭想看他,結果被一把按住了后脖頸,江顧清冷的聲音從他背后響起,“哭什么?” 衛(wèi)風抬手摸了摸眼睛,疑惑道:“我沒哭?!?/br> “元神快要哭散了?!苯櫟囊豢|元神在識海中看著面前快要哭得魂飛魄散的黑乎乎一團,捏了個靈力罩直接攏了起來,那團元神卻直接扎進了他懷里,黏糊糊地扯不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衛(wèi)風才悶聲道:“我還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江顧沒有說話,沉默地給他處理好傷口,目光從少年單薄又傷痕累累的背上移開,“走吧?!?/br> 衛(wèi)風見他起身,衣服都沒穿好,慌亂地抓住他的手,“師父,我們去哪里?” 他刻意咬重了我們兩個字,鬼紋不受控制地纏在了江顧腰間,里衣也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十分不得體。 門口傳來了聲戲謔的涼氣聲,“嘶——” “誰!”江顧目光冷冽地看過去,抓起旁邊的外裳兜頭將衣衫不整的衛(wèi)風罩了起來。 “七弟這是在做什么?”江向云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笑吟吟道;“不好意思啊,我以為只是在療傷才進來的?!?/br> 衛(wèi)風從那外衣中露出了顆腦袋,警惕地看著對方,他還記得之前就是這個人把江顧帶走的,警惕中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敵意。 “大公子好禮數?!苯櫜焕洳粺岬鼗亓艘痪?。 江向云笑容加深,側了側身子抬手伸向門外,彬彬有禮道:“七弟,請?!?/br> 第92章 年少春衫(完) 衛(wèi)風緊跟在江顧身后, 想拉江顧的手,但又顧忌外人在,只能繃著臉盡量挨得江顧近些。 他已經長大了,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還像個小孩子。 江家的飛舟停在清平峰峰頂, 江向云打量著出來的殿宇, “這一年難為七弟了,竟住在如此寒酸的地方?!?/br> 衛(wèi)風聞言面上頓時浮現出幾分怒意, 這是他花了大半身家給師父建起來的宮殿, 陽華宗不知有多少人眼饞, 到了這人嘴里竟成了寒酸的地方。 “舒心即可。”江顧卻并不在意, 扣住了衛(wèi)風的手腕。 衛(wèi)風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打蛇隨上棍抓住了江顧的手,江顧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卻露出了個無辜的笑。 耳墜上的通音符適時閃爍了一下。 衛(wèi)風看著周圍的江家人,有些警惕要不要掐滅, 卻聽江顧道:“方才不是還鬧著要去同你好友告別么?去吧?!?/br> 衛(wèi)風先是疑惑地望著他, 旋即反應過來,“啊, 對, 我去找之衍!” 雖然不知道師父為什么突然這么說, 但肯定有他的道理,衛(wèi)風看了一眼江向云,轉身就跳上了飛劍。 “七弟還真是疼愛這個徒弟,那日你將人扔下, 我還當你不在意呢?!苯蛟瓶吭陲w舟的欄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江顧, 忽然作出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驚訝道:“該不會是七弟你心疼徒弟, 怕江家對你們趕盡殺絕,所以故意不帶他去吧?” 江顧面無表情道:“大公子多慮?!?/br> “不過沒想到家主竟如此看重你,連帶著你這小徒弟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了。”江向云頗有些可惜,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別的表情來,“不過要是我開口,一只神鳶鮫想必曾祖還是愿意給我的,你說呢?” “神鳶鮫性烈,待在大公子身邊,恐怕不等到望月便會自殘而亡。”江顧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我果然不喜歡奪人所愛,一個小畜生而已,還是留給七弟吧?!苯蛟票е觳残Σ[瞇地湊近他,“只是我這當哥哥的心軟,所以還是忍不住要告誡你一句,可千萬別像你爹一樣,折在這些無謂的情愛上?!?/br> 江顧眼睛都沒眨一下,“希望大公子也能記住這句話?!?/br> 江向云面上的笑容加深,“嗯?” “一個大乘期的魔修,能從吳九手下逃走,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江顧冷淡道:“你說呢?” 江向云緩緩直起了身子,目光中帶上了些許冷意。 耳邊終于不再聒噪,江顧滿意地閉上了眼睛調息。 —— 衛(wèi)風是在后山法陣找到的玄之衍和曲豐羽。 后山被圍困了許多陽華宗弟子和長老,數十名江家弟子守著法陣,衛(wèi)風正打算先用鬼紋悄悄溜進去探探情況,結果那些江家弟子遠遠看見他便迎了上來,拱手行禮道:“衛(wèi)小公子?!?/br> 衛(wèi)風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其中一人道:“小公子可要放人出來?” “我……先進去看看?!毙l(wèi)風不太確定道。 那些江家弟子便分列兩邊,給他打開了進法陣的入口,問話的那人走在前面給他帶路,語氣恭敬道:“小公子這邊請?!?/br> 衛(wèi)風沒想到進來的這么輕松,江顧來了之后,這些弟子對他態(tài)度恭敬了不止一個度,事實上自江顧拿到松綏樓的鑰匙之后,整個江家便都得知了消息,儼然把江顧當做了第二個江向云來對待,只是這些衛(wèi)風一概不知,心中還在驚疑不定。 “衛(wèi)風!”玄之衍看見他喊了一聲。 “之衍!”衛(wèi)風快步跑到了他跟前,周圍一眾陽華宗弟子不約而同地齊齊退后,兩個人站的地方瞬間成了片空地。 衛(wèi)風掃視了他們一眼,抓緊了玄之衍的手,“你們沒事吧?” “我沒事,羽長老為了救我受了重傷?!毙芾搅朔囂幍慕锹?,隨著衛(wèi)風過去,周圍的人如潮水般退開。 衛(wèi)風自小在宗內被排擠孤立習慣了,但這些弟子和長老的眼神中卻沒有了常見的厭惡和鄙夷,反而是警惕又畏懼的看著他。 曲豐羽半邊身子都是血,旁邊喻千凝幾個女弟子見他過來齊齊退后,衛(wèi)風張了張嘴,又低頭看向曲豐羽。 “來拿靈境?”曲豐羽見他笑道。 衛(wèi)風點了點頭,他琢磨江顧的意思琢磨了一路,起先以為江顧想讓他拿紫府,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先不說單憑他能不能拿得了,只這陣勢就太大,這種時候很明顯不合適。 也就曲豐羽手里的靈境還有些用。 曲豐羽扯了扯嘴角,攤開掌心,上面便浮現了個巴掌大小的畫卷,她聲音虛弱道:“上面的認主契約已經解開,不過這東西耗費靈力太多,用時需要注意一些?!?/br> 衛(wèi)風接了過來。 “羽長老就是用這靈境畫卷救了我們這些人?!毙芎鋈婚_口道:“如果不是她,真仙境大能斗法我們根本來不及逃跑就會被壓成齏粉。” 衛(wèi)風攥緊了手中的靈境畫卷看向他。 “江顧動手時可想過陽華宗弟子們的死活?”玄之衍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里。 衛(wèi)風眼中閃過幾分茫然,半晌才開口:“……沒有?!?/br> “可天道無情,生死由命,是他們先——”衛(wèi)風說著皺起了眉,“玄之衍,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去問宋屏和周家那些人有沒有考慮過你們?” “因為你才是陽華宗的人!”玄之衍一把薅住他的領子,卻立馬被旁邊的江家弟子阻擋開,厲聲道:“不得無禮!” 玄之衍冷笑了一聲:“差點忘了,你跟著以后就是江家的人了,別等著哪天他將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再來后悔?!?/br> “你少在這里陰陽怪氣!”衛(wèi)風被他說得火氣上涌,推開旁邊那個江家弟子,徑直將人拽出了法陣,面帶怒意道:“你給我說清楚!我怎么你了你說話這么夾槍帶棒!” “我都知道了。”玄之衍盯著他。 “你知道什么?”衛(wèi)風怒意升騰。 玄之衍咬緊了牙,“我在魂燈洞看見了師父臨死前的虛像,是江顧殺了他。” 衛(wèi)風的怒火戛然而止,他先是有些無措,緊接著便有種終于到來的釋然,開口語氣便弱了三分,“之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你解釋——” “不用跟我解釋,我都看見了,是我?guī)煾敢獨⒛??!毙軜O力克制著,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冷靜一些。 衛(wèi)風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你不告訴我,是怕我向江顧尋仇,我根本打不過他,他知道了也不會放過我,對不對?”玄之衍看著他,眼睛泛紅。 “……對。”衛(wèi)風聲音干澀,從心底涌出了濃重的不安。 “我不怪你?!毙芸粗澳闶俏易詈玫呐笥?,也是我在陽華宗唯一的親人,如果師父真的殺了你,現在夾在中間痛苦的便是我?!?/br> “之衍。”衛(wèi)風抓住他的手,“亓長老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br>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殺死他的人是江顧?!毙苊嫔淠?,手腕一翻將他的手攥得死緊,“但你跟著江顧絕對沒有什么好下場,且不說他只是在利用你,你現在變得簡直就像另一個江顧,從前路邊死個乞丐你都要偷偷難過許久,可你看看現在?你跟著他,現在都將人命當成了什么?” “我……”衛(wèi)風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良久才艱難道:“我只是想活下去?!?/br> “那就跟我一起走。”玄之衍攥得他手掌發(fā)疼,神色認真道:“我們帶著夏嶺,羽長老和鄔宗主,還有喻千凝和莫師兄他們,我們一起離開陽華宗,去尋個安寧的地方再從頭開始,不好嗎?” 衛(wèi)風被他說得心動,但理智卻告訴他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師父不會就這樣放他離開,他望著玄之衍發(fā)紅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江顧口中“告別”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