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與仙人掃落花 第127節(jié)
那應該是個佛修。 對方穿著襲黃色的袈裟,手執(zhí)金剛禪杖,眉心一點朱砂, 劍眉星目露寒光, 頗有怒目金剛的氣勢。 但江顧的目光卻落在了他腳下,搖曳的袈裟之下, 是纏繞盤旋出來的白色根系, 一路延伸到僧袍之中, 血煞之氣沖天。 對方不是人修, 反倒像個魔修,然而江顧從未聽過有佛修墮魔的先例,而且對方身上血煞之氣雖濃,卻并不污穢,甚至比衛(wèi)風身上的氣息還要干凈些——更像是某種氣集聚的幻象。 這讓江顧想起了松綏。 那佛修的目光掃過三人, 開口道:“爾等人修冒犯我隕落的同宗, 罪無可赦?!?/br> 扈驚塵氣不過開口道:“你這和尚休要胡說,這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上千年, 風月秘境形成這般久, 數(shù)不清的修士來拿過舍利子和須彌心, 你難道為些死人全都斬殺了不成?不過是欺軟怕硬而已!” 他振振有詞,江顧在探查這佛修的底細,而旁邊的衛(wèi)風也沒有貿(mào)然出手,他一邊在扈驚塵身上搜羅了一遍, 確定對方只是個合體修為的小修士之后, 又按暗自在身后布下了傳送陣,以防萬一方便他們隨時能逃跑。 察覺到他的動作, 江顧有些詫異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衛(wèi)風嘚瑟又矜持地沖他笑了笑。 在望月大陸這幾年,他也不是全都用來想江顧了。 那佛修顯然是被扈驚塵這通言論激怒,整個人低吼一聲,化作了白色的樹根便向江顧幾人沖來,江顧現(xiàn)在元神不全又身處木偶之中,并不想與對方起沖突,靈力斬斷了扈驚塵抓著他的衣袖,轉(zhuǎn)身便帶著衛(wèi)風進了傳送陣。 “前輩!”扈驚塵緊隨其后,也跳入了傳送陣中。 正發(fā)怒的佛修幻象還未動手,對方便已經(jīng)逃之夭夭,他臉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茫然,身后張牙舞爪的白色樹根在半空僵持許久,還是慢條斯理地鉆入了地底,以他為中心自地底浮現(xiàn)出了個巨大的法陣,將整個佛修墳塚都籠罩在內(nèi),而他則趺坐在陣法中央,禪杖橫浮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詞,金色的梵文便從四面八方涌入了法陣。 傳送陣中,江顧和衛(wèi)風不約而同都聽見了古樸厚重的鐘聲,而那敲擊聲越來越急促,傳送陣也逐漸變得不穩(wěn)定起來。 “師父,他還在跟著?!毙l(wèi)風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有些狼狽的少年,對方身受重傷,可他卻半點惻隱之心都生不出來。 “不必管他。”江顧聽見了他的傳音,頭都未回,“他出現(xiàn)在此時機太過巧合?!?/br> 衛(wèi)風聽見“巧合”這兩個字,目光一定,看著江顧欲言又止。 江顧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卻沒回應。 自從他踏上來望月大陸的飛舟,巧合的事情便一件接著一件,先是同衛(wèi)風少年時模樣相像的扈驚塵,又是與他帶著同樣封印疤痕身份成謎的蕭清焰,再然后便是恰好拍賣衛(wèi)風的拍賣大會、任務單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勾陳簪、能顛倒人愛恨的風月秘境……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已經(jīng)被人在暗中刻意安排好,對方仿佛勝券在握并不急于殺死他,而是耐著性子一點點地拋出誘餌來試探,看他的反應到底符不符合自己的預期。 十分地糟心。 不管是在見到衛(wèi)風身上的傷還是看見他腳腕上的三葉竹鐐銬時,他幾次都險些沒壓住性子,然而敵在暗我在明又是敵強我弱,他又不得不耐心地蟄伏起來等待時機。 他一向能忍,畢竟他在平澤大陸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不順的,可這種憋屈的感覺在被衛(wèi)風挑明之后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 他在衛(wèi)風面前從來都是強勢的一方,他理所當然會將人護在身后,游刃有余地解決一切,盡管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些頭緒,但不能立馬殺了對方解開衛(wèi)風的鐐銬讓他感到有些……丟臉。 這實在是種新奇的體驗。 江顧微微蹙眉,他從未在意在臉面這種東西,修真界弱rou強食,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他為了活著不擇手段,逢場作戲虛與委蛇的事情沒少干,真論起來不體面的時候多了去,可他從未滋生過這種想要逃避的情緒。 但也僅僅是想要,他決不允許自己逃避。 “你如何想?”他轉(zhuǎn)頭,語氣生硬的問衛(wèi)風。 衛(wèi)風有些受寵若驚地看向他,開口因為過于激動還磕巴了一下,“我、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他故意來接近我們,畢竟風月秘境這么大,當然也不能排除他碰巧做任務出現(xiàn)在此處,不過他如果也是平澤來的修士,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去聯(lián)系陰陽乾坤樓,而是跑來秘境做任務呢?” 江顧第一次這樣問他的看法,衛(wèi)風激動地臉色微微泛紅,一臉期待地等著江顧開口。 “嗯?!笨上Ы櫟姆磻苁抢涞?。 衛(wèi)風以為自己回答得不好,臉上的期待剛要落空,便又聽江顧道:“說得不錯?!?/br> 衛(wèi)風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語氣興奮道:“師父,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么做?是順藤摸瓜還是引蛇出洞?要不我當餌跟這小子打一架?或者抓住他拷問一頓,我很會折——” 他說到一半猛地收聲,神色惴惴地瞥了江顧一眼,見他沒什么表情才悄悄松了口氣,小聲道:“我很會問話的?!?/br> 江顧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他道:“不,留著他?!?/br> 假設他之前對衛(wèi)風的態(tài)度迷惑了對方,而扈驚塵真是對方放進來借以試探他對衛(wèi)風的態(tài)度,那反而要將人留著。 不僅要留著,他還要好好將人護著,只是—— 衛(wèi)風眼底瞬間閃過一抹失望,酸溜溜回頭瞅了一眼扈驚塵,舔了舔自己鋒利的小虎牙。 他已經(jīng)好久沒吃過人了。 “衛(wèi)風,你可知風月秘境愛恨顛倒?”江顧出聲道。 衛(wèi)風愣住,茫然的睜大了眼睛,“啊?” “……所以你不知道?!苯櫾幃惖爻聊艘凰?。 他之前還以為衛(wèi)風同自己心照不宣在偽裝演戲,結(jié)果對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秘境的怪異之處,虧他還覺得這蠢貨長了心眼。 衛(wèi)風在江顧冷淡又挑剔的審視下緩緩漲紅了臉,吭哧吭哧替自己辯解,“師父,我有鬼面白目,這些情緒和欲望的秘境幻境都對我無效,像我這么強,壓根察覺不到?!?/br> 還不忘夸夸自己。 江顧看他這幅漲紅了臉辯解又暗自嘚瑟的模樣,壓平了想勾起的嘴角,難得解釋,“我與他演場戲。” 衛(wèi)風呆呆地望著他。 雖然知道他師父慣會玩弄人心,演戲水平一流,畢竟當初他親自體會過,得知江顧就是“周懷明”的那晚他哭得肝腸寸斷,轉(zhuǎn)頭又被一場生辰哄得心花怒放,但聽江顧這樣說出來,他還是感到了不可思議。 師父!跟他!解釋了!! 衛(wèi)風興奮地幾乎要原地蹦起來,但是又想起他好不容易在江顧面前建立起來的沉穩(wěn)靠譜的形象,只能強忍著清了清嗓子,“啊,行?!?/br> 說完他就又感到后悔,他是不是應該回個“好”? “行”聽起來會不會稍顯冷酷? 他方才的語氣到底夠不夠沉穩(wěn)冷靜? 江顧見他繃著張臉,心中明了,這小混蛋果然不太樂意,不過他只是通知衛(wèi)風一下,并不十分在乎他的態(tài)度。 于是他回身就拽過了落后的扈驚塵,扈驚塵詫異又驚喜地望著他,“前輩!” “跟上,現(xiàn)在陣法不穩(wěn)。”江顧冷聲道。 扈驚塵忙點頭,江顧在身邊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他緊挨著江顧,自然就將衛(wèi)風擠到了一邊。 衛(wèi)風不爽地嘖了一聲,雖然知道江顧在演戲,畢竟如果風月秘境能顛倒愛恨,那師父現(xiàn)在對扈驚塵越在意,那就是想讓這死孩子背后的人以為江顧實際上半點都不在乎他——等等。 師父說演戲,那豈不是師父在秘境中根本不喜愛扈驚塵,那在現(xiàn)實中不就是喜愛他! 衛(wèi)風愣了愣,那進秘境之后師父對自己也表現(xiàn)地十分溫柔體貼無微不至,那實際上呢? 仔細想想,那豈不是他和扈驚塵根本無甚差別??? 還是說師父同樣也在演戲?難道是戲中戲? 所以師父到底喜不喜歡他? 一碰到關于江顧的事情,衛(wèi)風本來就不太好使的腦子瞬間就亂成了一團麻,他抬手抱住隱隱作痛的腦袋,目光陰森地盯著和江顧挨在一起的少年人,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傳送陣最后還是被那鐘聲破壞,三個人被迫落在了地上。 空中半透明的靈力罩上還浮動著燦金色的梵文,示意著他們還沒有逃出那佛修的地盤。 既然逃不出去,只能另想他法。 江顧看了一眼剩下的十個時辰,抬眼看向衛(wèi)風,“我與驚塵向南探查,衛(wèi)風,你去北面——” 他話音一頓。 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這具木偶人的軀殼中硬生生地擠進來另一塊元神,對方臟兮兮的,像團黏膩的黑色汁液,化作一條條鬼紋扒在了他的元神上。 識海不在,元神不能神交,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溫度和聲音。 衛(wèi)風的元神抱住他使勁蹭了蹭他干凈明亮的元神,聲音嘶啞低沉:“師父,你是不是只喜歡我?” 江顧看著那些悄無聲息融進自己元神里臟東西,怒極反笑。 第127章 風月秘境(二十二) 是不是只喜歡衛(wèi)風江顧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就想掐死這個混賬。 “滾出去?!彼渎暤?。 衛(wèi)風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貪戀江顧元神的溫度和觸感,他趴在江顧的元神上,像是將他殘破的這塊元神放到了快要蓬松柔軟的云朵里烘烤, 他心滿意足地哼唧了兩聲, 抱住江顧不肯撒手,小聲道:“師父, 我想抱一會兒, 真的就一會兒?!?/br> 江顧向來不會慣他的臭毛病, 伸手去抓他的元神, 卻察覺到了幾縷網(wǎng)狀的絲線硬物,之前他幫衛(wèi)風切元神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畢竟當時衛(wèi)風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但是現(xiàn)在挨得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這些絲線像是靈力凝聚而成之后用來縫合元神用的, 在元神愈合之后殘留在了里面排不出去。 “他們切過你的元神?”江顧沉聲問道。 衛(wèi)風頓了頓, 笑嘻嘻道:“沒事,早就已經(jīng)長好了?!?/br> “那你方才還叫得如此慘烈?”江顧聲音發(fā)冷。 他方才切衛(wèi)風的元神時, 這廝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以前沒哭, 補回來?!毙l(wèi)風又趁機蹭了蹭他的元神, 深吸了一口上面溫暖的氣息,點到為止,“師父,你們?nèi)ツ厦姘? 我去北面。” 說完, 也不等江顧再開口,整塊元神便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木偶之中, 御劍朝著北面飛去。 江顧看他如此干脆的妥協(xié),微微愣神。 “前輩,我們也走吧?!膘梵@塵警惕地望著四周。 “好?!苯欬c了點頭。 扈驚塵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來,攥著手中的劍草木皆兵,江顧見狀道:“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風月秘境之中?” 扈驚塵聞言面色難看,“自從我們在望月大陸入口走散,我和幾位道友被乾坤樓的人護送著一路到了合灌城,結(jié)果剛出城便被八閣叛徒截殺,我們一行七人只有我自己僥幸活了下來,說來慚愧,因為在城內(nèi)正巧碰上了拍賣大會,晚輩為了拍下一件心儀之物花光了所有的靈石,我在城內(nèi)看見了白骨闕的告示,不得已才接了任務,來這秘境里碰碰運氣賺些靈石花。” “說出來也不怕前輩取笑,一顆舍利子便值三萬極品靈石,我已經(jīng)進這秘境一月有余,才剛摸到這萬佛?!膘梵@塵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br> 少年天資聰穎又心高氣傲,他只想著舍利子值錢,卻不曾想這舍利子為何這般值錢,千辛萬苦找到了舍利子的位置,結(jié)果還沒看見影子,就險些被那佛修一擊斃命,若不是僥幸碰見江顧,他這次只怕會隕落在這秘境內(nèi)。 “你對方才那佛修可有了解?”江顧又問。 扈驚塵搖頭,“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見他,之前他從未露面,不過觀他的本體,很像菩提根的化像,我們也許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菩提喜凈?!苯櫭忌椅?,他手頭倒是正好有個臟東西。 扈驚塵不疑有他,兩人正往前走著,江顧忽然抬手擋住了他的去路,扈驚塵即刻警戒了起來,順著江顧的目光看了過去。 半空中金色的梵文流淌而下深入地底,而后又從地底翻騰出數(shù)不清的菩提根,如同一條條沾了泥土的白蛇,在土壤中翻滾涌動,時不時還帶出幾截零星的白骨,散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