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將衛(wèi)風帶在身邊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該學會些東西，但當衛(wèi)風說出殺干凈生死樓時，他便知道這蠢貨在謀算上毫無寸進。

    竟連‘師父幫我動腦子’這種混賬話也能說得出口。

    他樂意將人護在羽翼之下，但這并不意味著衛(wèi)風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庇護。

    “拿到十八籠之后，三日內帶玄之衍來順逆樓見我?！苯櫪渎暤溃骸胺駝t我便將曲豐羽和玄之衍都殺了?！?/br>
    衛(wèi)風動了動嘴唇，盯著他，“為什么？”

    “因為你護不住他們?！苯櫟?。

    衛(wèi)風咬牙，沒敢再反駁。

    他知道，江顧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第207章 生死無咎（四）

    房間內, 衛(wèi)風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死死盯著江顧的一舉一動。

    江顧正在挑選法器，他選了兩樣趁手的，最后拿上了赤雪劍, 劍鞘上銀藍色的鮫鱗散發(fā)著細碎的光芒, 衛(wèi)風眼底的陰沉稍緩。

    “墨玉鐲你帶著。”江顧道。

    “我不要?！毙l(wèi)風語氣生硬道。

    江顧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的元神再潰散下去，死不了也會變得癡傻?！苯櫟?。

    “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個傻子。”衛(wèi)風悶聲道。

    江顧眉梢微動, 有些詫異他竟然自我定位如此精準, 衛(wèi)風被他看得惱羞成怒, 轉身便往窗戶外面跳, “我走了！”

    “站住。”江顧冷聲喝止他。

    衛(wèi)風很沒骨氣地停在了原地，沉默片刻后還是轉過了身來，目光幽幽盯著他。

    江顧走到了他面前，垂眼看向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腰帶，抬手給他系好, 又將墨玉鐲空間的禁制解除, 換了個衛(wèi)風知道的法陣，“若碰到危險, 別管其他人, 自己先躲進去, 墨玉鐲可以與你的烏虛牌交替使用，關鍵時候能保你一命?！?/br>
    衛(wèi)風鼻子一酸，看著他冷淡的面容沒應聲。

    江顧微微蹙眉，又將冥陰骨給他加上了層法陣, “冥陰骨可以加快你元神修復的速度, 分神歸于本體之后可以用它修復元神愈合的傷口。”

    鑒于衛(wèi)風那堪憂的理解力，江顧盡量給他講得詳細些, “換影陣不要隨便用，你的元神承受不住，這木偶軀殼留著也無甚大用，損毀也無妨?！?/br>
    離火繩被系在了衛(wèi)風的手腕上，江顧雙手結印點在了他眉心的金墜上，“萬一碰見蕭澹，催動此印，有多遠跑多遠，可記清楚了？”

    兩個裝滿了法器的儲物袋被掛在了腰間，衛(wèi)風悶悶地應了一聲：“記清楚了?！?/br>
    “走吧。”江顧毫不留情地趕人。

    衛(wèi)風試探地抓住了他的手，沒被靈力震開之后，才大著膽子抱了上去。

    一個極其短暫的擁抱。

    衛(wèi)風用力抱了他一下，轉身就化作霧氣，化霧前還不忘藏起自己通紅的耳朵，結果轉身險些撞在窗欞上，退了半步才著急忙慌地從縫隙里鉆了出去。

    江顧看著敞開的門口，笑了一聲。

    他好像有些理解為何那些老頭子總喜歡養(yǎng)群又蠢又傻的徒弟了。

    ——

    衛(wèi)風使勁搓了搓發(fā)燙的臉頰，師父的腰身勁瘦，身上的衣料也柔軟單薄，抱起來便不想撒手，周圍仿佛還縈繞著江顧身上那股淺淡又熟悉的冷香……他是很想親江顧一下的，可惜上次他勾引師父失敗，他怕再用力過猛又惹人生氣。

    挨揍是小事，萬一師父生氣不肯讓他靠近了就壞了。

    他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起碼師父沒推開他，自從師父答應與他結為道侶，就很少拒絕他靠近了，化成霧氣之后更是隨便貼，若不是他現在元神傷得太重，師父肯定愿意和他神交。

    “衛(wèi)風，你來同大家說一說生死樓的構造?！苯蛟频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

    衛(wèi)風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生死樓坐落在汲舜城，汲舜古神殿是望月東南方向最大的一座神殿，以神殿為中心，生死樓南生北死，東生西死，樓內共有十八層密牢，層層鑲嵌互通，其內猶如迷宮，生門十八死門一百一十八，也就是說每一層只有一個生門，一旦錯過，便會被永遠困在那一層……”

    衛(wèi)風講解得十分詳細，便是蕭清焰對生死樓也知之甚少，他忍不住多看了衛(wèi)風一眼。

    出乎意料地，衛(wèi)風并沒有敵意滿滿地瞪回來，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瞬間蕭清焰以為看到了江顧。

    靈舟在高空疾速飛行。

    蕭清焰是在船后面的甲板上找到的衛(wèi)風。

    平心而論，衛(wèi)風在蕭清焰見過的人當中算是生得不錯的，雖然遠不如江顧那般驚為天人，但也算豐神俊朗，只是他那暴躁惡劣的脾氣總讓人想要敬而遠之。

    衛(wèi)風比他高出許多，居高臨下看他眼神總讓人覺得欠揍。

    “我這具軀體是你千年前修煉出的鬼軀。”蕭清焰道：“上面還有你的記憶封印，我找過江顧想還給你，他卻沒要?！?/br>
    “一具鬼軀而已，我?guī)煾覆幌矚g鬼修?！毙l(wèi)風語氣冷淡道：“這軀殼對我也無用，何況你能保證蕭澹沒在這具軀殼中動手腳？”

    蕭清焰微微詫異，像是沒料到他能考慮如此周全，“這是江顧告訴你的？”

    “不用他說也能想明白。”衛(wèi)風皮笑rou不笑道：“你這么上趕著，很難讓人不會懷疑你的目的啊，莫不是蕭澹派你臥底進來的？”

    他打量著蕭清焰，似乎想隨時將人生吞活剝了。

    蕭清焰警惕地退后了半步，抿了抿唇道：“我沒那么大本事，若我是臥底，江顧不會把我放在你身邊?！?/br>
    衛(wèi)風冷嗤了一聲。

    “你那位被關在生死樓的朋友……”蕭清焰欲言又止，停頓了許久才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衛(wèi)風目光不善地盯著他，“關你什么事？”

    蕭清焰被他嗆了一口，畢竟從前也是個眾星捧月的尊貴公子，臉上多少有些管不住，他強忍下升騰起來的怒意，溫聲道：“我通過法器，也與你們看了浮泉神殿那紅衣少年的記憶幻境，你與那位阿濁的友情讓我十分動容，雖然我不是他，但多少沾了他些許殘魂，倘若他還——”

    “他是死是活和你都沒有關系?！毙l(wèi)風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冷聲笑道：“少在這里假惺惺地裝好人，你們望月這些人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過，阿濁早就魂飛魄散，就算沒有，也輪不到你覬覦。你不過是個被蕭澹捏造出來的不人不鬼的東西，別癡心妄想了?！?/br>
    蕭清焰被他說得臉色發(fā)白，他咬牙盯著衛(wèi)風，險些沒忍住動手，但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沉下聲音道：“你誤會了，我并無他意?！?/br>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來了個玲瓏剔透的靈力球，“這是你從上界下來前被封印的記憶，還給你。”

    他說完，不再看衛(wèi)風，轉身便離開。

    衛(wèi)風垂眸看著那靈力球，漫不經心地嗤了一聲。

    烏拓悄悄從他背后冒出頭來，“這人在亂七八糟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之衍和他有關系？”

    “沒關系?！毙l(wèi)風冷聲道：“他倆八竿子都打不著?！?/br>
    就算玄之衍真的是阿濁轉世，蕭清焰這種憑靠阿濁殘魂捏出來的東西，也沒資格跟玄之衍扯上關系。

    更何況，他現在和玄之衍連朋友不是了。

    烏拓還是擺脫不了貓類靈獸的本性，它好奇地盯著那閃閃發(fā)光的靈力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想去夠，結果被衛(wèi)風提前撈走。

    “這東西很重要，不能玩?！毙l(wèi)風捏了捏它粉色的小rou墊。

    烏拓在他懷里忍不住翻肚皮讓他摸，衛(wèi)風笑了笑，將它從頭摸到了尾巴，“師父沒這樣抱過你嗎？”

    烏拓瞬間炸了毛，翻過身來警惕地瞪著他。

    “你恢復記憶是在解開主仆契之前，你忘了？”衛(wèi)風卻不以為意，繼續(xù)摸它的小腦袋。

    烏拓將信將疑，卻還是本能地湊了上去，不解道：“你竟然沉得住氣？”

    “這有什么?！毙l(wèi)風抱著它坐了下來，靠著欄桿看兩邊飛速掠過的流云，“師父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和我說說?！?/br>
    烏拓苦惱地皺起了眉，“打架特別厲害，我同他下秘境或者斗法，不管遇到比他強的還是弱的，他鮮少有輸的時候?！?/br>
    衛(wèi)風詫異道：“他還有輸的時候？”

    “自然，他的資質又不好，修得再刻苦腦子再聰明也又力不能及的時候。”烏拓道：“他之前有個朋友，就是那只紅毛狐貍，你記得吧？”

    “江林？”衛(wèi)風道。

    “對。這紅毛狐貍生性風流，有段時間天天在外面惹事，但江顧總是護著他，幫他打了不少架，不過他倆也十分有默契，是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朋友?！睘跬鼗貞浀溃骸坝幸淮芜@狐貍惹了魔修，江顧為了救他只身一人挑了森北魔窟三十三堂，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就這樣還把他從魔窟里拎了出來，倆人被森北魔教追殺了三個月，跳進閆火山才躲過一截，閆火山你知道吧，那地方進去出來能剩副骨頭架子就不錯了……不過說起來，那狐貍也算仗義，好幾次為了救江顧也險些丟了性命……”

    “但江林最后背叛了他?！毙l(wèi)風皺眉道。

    “人和人之間的事情哪里能說得清?！睘跬貒@了口氣，“哪怕曾經能交付生死，也可能走著走著就散了，江林能在他手底下留一命便算不錯了?！?/br>
    衛(wèi)風猛地直起身子，“江林沒死?。俊?/br>
    “??？”烏拓被他嚇了個激靈，磕巴道：“你、你不知道?。俊?/br>
    “他不是被江顧扔進煉器大陣煉化了嗎？”衛(wèi)風不解道。

    “是煉化了啊，但江顧的煉器大陣只會煉修為和丹元，從來不煉人元神的。”烏拓說：“江林沒了修為和丹元，又被封印了記憶，最后變回了只小狐貍被江顧扔到深山老林里去了，你……不知道？”

    衛(wèi)風臉色漆黑道：“那為何我每次被扔進煉器大陣，元神都疼得要命？江顧口口聲聲說回煉化我的元神——”

    “他慣會嚇唬人?！睘跬乜囍鴱埿∝埬樀溃骸肮烙嬍强茨愫ε潞猛姘桑步洺＿@樣嚇唬我和黑豹他們幾只常打架的靈獸，身邊認了主的東西他是不會輕易殺的，除非是像我在朝龍秘境那種活下去也沒用的情況……你是他徒弟，肯定更不會了。”

    衛(wèi)風臉上精彩紛呈，“你那時候不是都被封印記憶了嗎？”

    “我化形歷練時都碰到了江林還能有假？江顧的手段我再熟悉不過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睘跬貒@了口氣。

    “你別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唬住了，我還記得他剛分到靈獸園的時候，還帶門口那倆小石獅子去掏靈獸蛋。”烏拓毫無負擔地禿嚕出江顧的舊事，“他年少時還喜歡和江林去挖本家天池，結果當時倆人都不會水，險些被淹死，我和赤雪一人一個給叼上來的。”

    衛(wèi)風臉上的表情凝固又裂開，他將信將疑地看著烏拓，“你說的是江顧？”

    烏拓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自然是他，他偏心得厲害，只喜歡赤雪，將赤雪抱在懷里擦毛，看都不看我一眼。”

    “……”衛(wèi)風一言難盡，但還是下意識地替江顧找補，“肯定是因為你不如赤雪聽話。”

    “他就是單純覺得赤雪好看偏心?！睘跬胤藗€白眼，憤憤不平道：“這么一想我跟他解除主仆契也很好，我才不稀罕他這種一碗水端不平的主人?！?/br>
    衛(wèi)風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江林那只紅狐貍還是赤雪這只白狐貍，他沒好氣地戳了戳烏拓的腦袋，“不許說他壞話?！?/br>
    “反正你們都不是我的主人了?！睘跬睾吆吡藘陕?，碰了碰那懸浮在半空的靈力球，“你看不看？”

    “師父說我不必看?！毙l(wèi)風盯著那靈力球許久，沒動。

    烏拓將兩只小前爪揣在身下，歪著腦袋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看看吧，我還挺好奇的?！?/br>
    “那就……看看吧。”

    衛(wèi)風緩緩伸出手指，點在了那靈力球表面，一股尖銳的疼痛瞬間侵襲進眉心，嘈雜紛亂的聲音頓時涌入了他耳中，一陣黑暗過后，眼前浮現了一抹火紅的背影，少年人冷如冰霜的聲音響起：

    “此等污濁不堪之物，死不足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