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風看孱臨的眼神已經是在看一只死蟾蜍了，風無憂抬手捂住了眼睛。

    江顧淡淡地看了衛(wèi)風一眼。

    衛(wèi)風周身殺意頓時一收，乖巧地笑了笑。

    他可是晝夜不停一連對著江顧用了好幾日的魅歡術，使勁渾身解數(shù)才將人撲倒在床上，即便如此江顧都沒有徹底陷進去，可見道心和意志無比強悍。

    好在江顧并未同他計較。

    入夜的紅云城與白日截然不同，原本冷清的街道上熙熙攘攘，這些鬼修種族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周身陰氣極重，空中還漂浮著許多沒有修成實體的魂魄，也有許多小鬼嘰嘰喳喳地在瘋跑，幽藍的燈光下，大紅色的幡旗綿延成片迎風飄揚，遠遠望去竟真像大片血紅的云彩。

    風無憂對鬼市上的東西很好奇，總拽著孱臨停下，孱臨苦哈哈地拿著錢袋付錢，每拿出一塊靈石都像在割他身上的rou，尤其是看那些靈石換回些亂七八糟壓根不值錢的東西，恨不得自戳雙目。

    衛(wèi)風跟在江顧身后，想要開口解釋，但總被旁邊的吆喝聲打斷，他好幾次想牽江顧的手，都被不著痕跡地躲開。

    他垂頭喪氣地摸了摸鼻子，瞥見了旁邊攤子上的東西，眼睛忽然一亮。

    江顧剛付完靈石拿到一顆鎮(zhèn)魂珠，轉身就見衛(wèi)風興沖沖地走了過來，停在他面前傻兮兮地沖他笑。

    江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衛(wèi)風伸出一只手，掌心坐著個約莫兩寸高的小骷髏，衛(wèi)風沖他吹了口靈氣，小骷髏便生出了皮rou和紅色的小衣裳，五官和衛(wèi)風一模一樣，只是頭頂生了對白色的獸耳，身后還有條毛茸茸的大白尾巴，使勁對著江顧搖，又在衛(wèi)風的掌心對江顧連連作揖，捂著臉嚶嚶地哭，尾巴和耳朵都耷拉下去，眼睛從指縫里悄悄地看江顧，活像一個縮小版的衛(wèi)風。

    “他說他知道錯啦，師父?！毙l(wèi)風將小人往他手里遞，笑道，“師父，別生氣了?！?/br>
    江顧挑了挑眉，剛抬起手來，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從他袖子里躥了出來，不等兩人反應，便將衛(wèi)風掌心里坐著的小人一口咬掉了腦袋，然后抓起身子幾口就吞進了肚子里，骨頭在它嘴里咬得咯吱作響。

    衛(wèi)風剛要抓它，另一只手卻比他更快，擋在了這吃人的小怪物面前，小黑團子撲棱著翅膀，沖衛(wèi)風吐了吐舌頭，然后卯足了勁一憋，頭上多了對冒著黑氣的耳朵，身后多了條蓬松的黑色大尾巴，抱住江顧的手使勁蹭了蹭，還打了個飽嗝。

    “嘖?！毙l(wèi)風咬了咬牙，笑瞇瞇道，“師父，這小團元神還活著呢？”

    “一直在紫府中修養(yǎng)，應該是餓了。”江顧很順手的摸了摸小元神剛長出來的耳朵，又捏了捏它的尾巴和小翅膀，那小團黑漆漆的元神就很沒節(jié)cao地敞開了肚皮任他摸。

    看這熟練程度，江顧平時肯定沒少陪它玩。

    衛(wèi)風頓時嫉妒得眼睛都紅了，這團破元神是當初他修為不精時分出去的，雖然有他的潛意識，但因為長久分離，早就不受他控制了，說不定以后還會生出自主的意識……而他和江顧分離的這么多年，這小東西一直都待在江顧身邊，他哄人，反倒讓它占了便宜，簡直豈有此理。

    這一小團元神輕易不出來，江顧便隨它在外面，它應該是察覺到了本體對自己的殺意，一直乖巧地坐在江顧的肩膀上，拽著他的一縷頭發(fā)固定身形，開心地指給江顧看天邊的紅綢。

    江顧笑了笑，道：“好看?！?/br>
    衛(wèi)風跟在后面，牙都快咬碎了，幽幽地喊人：“師父……”

    江顧回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沒有笑，語氣也沒有那么溫柔。衛(wèi)風眼神微黯，盯著他紅了眼眶。

    江顧不想搭理他，就見這混賬東西開始掉掉眼淚，大街上熙熙攘攘，許多人都朝他投來異樣的眼光，還有許多人在竊竊私語。

    “哎喲，這是碰上負心漢了吧？”

    “嘖，哭得真可憐，他不心疼我都有點心疼了?！?/br>
    “哭起來可真俊……”

    “不要命了，城主說他們可是半仙族的人，活膩歪了你招惹他們，快走。”

    江顧皺起眉，隨手捏了個障眼法擋住了衛(wèi)風的臉，隔絕了那些窺探的目光，拽著他往前走。

    衛(wèi)風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嘴角，聲音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師父，你別生我的氣了，我們明明都已經結為道侶了，我這幾年都快被天雷劈死了，六欲道心都快碎了，好不容易見了你，我根本忍不住……我修的又不是禁欲道，師父，你可憐可憐我?！?/br>
    語氣卑微至極，說的內容卻都理直氣壯。

    江顧險些被氣笑：“我教過你功法——”

    衛(wèi)風的眼淚掉在他的手背上。

    江顧沉默了一瞬，抬手抹掉了他眼角的淚，沉聲道：“不準哭?！?/br>
    他不哄還好，一哄衛(wèi)風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哭得更兇了，江顧現(xiàn)在已經很少見他這樣哭了，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好?！?/br>
    “真的？”衛(wèi)風眼睛亮了亮。

    江顧把鎮(zhèn)魂珠放在了他的前襟里，淡淡道：“三歲稚兒都不會哭成這樣。”

    衛(wèi)風咧嘴笑了笑，狀若無意掃掉了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元神，攬住了他的肩膀。

    小元神氣得頭頂冒煙，撲扇著翅膀想靠近江顧，卻被衛(wèi)風轉過頭來恐嚇，嚇得冒出了兩行淚，被江顧收進了袖子里。

    鬼市上有不少鎮(zhèn)魂的法寶，江顧又挑了幾件，目光掃過旁邊在賣花的鬼修，狀若無意道：“你從覆竭城出來，嵇婧莀沒有追來？”

    “我用了涅槃大術，氣息全都隱匿了，她察覺不到我的蹤跡。”衛(wèi)風面不改色道。

    “是嗎？”江顧轉頭看向他，“鏡花卷可還在你手里？”

    “當時我被劫雷劈，鏡花卷也被劈毀了，我原本還想借此調查尋綠的種族?！毙l(wèi)風笑道，“師父，你怎么突然響起問這些了？”

    “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白日里那血符有些眼熟?！苯櫟?。

    “那血符——”衛(wèi)風的話戛然而止，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什么血符？”

    江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往前走了。

    “衛(wèi)兄，你怎么不走了？”風無憂拽著孱臨路過他，“前面還有許多好東西呢，聽說還有藤妖一族的鬼修賣丹藥，他們的丹藥可是一絕，衛(wèi)兄？”

    衛(wèi)風心中轉過無數(shù)猜測，目光陰森的盯著風無憂：“你和江顧都說了些什么？”

    風無憂摸不著頭腦：“?。课液徒终f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你說哪一件？”

    “你既然是忘憂獸，就老老實實地招運，少管閑事?！毙l(wèi)風眼底煞氣四溢，“否則我就碎了你的氣運丹。”

    風無憂愕然，衛(wèi)風轉身離開，孱臨這才湊了上來，“我去，這團泥巴和你說了什么？他看起來怎么這么兇殘？”

    風無憂瞇起了眼睛，問孱臨：“我有沒有和江顧說過衛(wèi)風氣運極差？”

    孱臨點頭：“說過吧?！?/br>
    “那我有沒有和江顧說過衛(wèi)風是半仙族，根本飛升不了？”風無憂問。

    孱臨又點頭：“說過吧。”

    風無憂頓時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嚇死我了?！?/br>
    “別磨嘰了，快和我去前面的藤妖那里挑兩顆丹藥，幫我看些質量上乘的，我分你一顆?！卞钆R拽著他往前走。

    風無憂頓時將衛(wèi)風的恐嚇拋到了腦后。

    江顧知道衛(wèi)風有事隱瞞，卻不想將人逼得太緊，畢竟衛(wèi)風不是當初十幾歲的小孩了，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有自己的秘密也無妨，他該做一個開明的師父。

    他皺著眉試圖說服自己，余光一掃，卻瞥見衛(wèi)風鼓著腮幫子在嚼什么東西。

    “餓了？”江顧有些疑惑。

    衛(wèi)風點了點頭，嘴里的東西咬得咯吱作響，江顧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忽然反應過來，目光一凜：“吐出來?！?/br>
    衛(wèi)風一邊搖頭一邊退后了兩步，拼命地往下咽，卻咽得有些艱難，江顧見狀直接動了手，衛(wèi)風靈活地躲過他的手，縱身飛上了支著紅綢的旗幡，引起了街上一片sao亂。

    不過瞬息，江顧便同他過了幾十招，將人逼到了屋頂，干脆利落地阻斷了他所有的退路，衛(wèi)風見狀想化成霧氣，卻被他抓住胳膊狠狠往背后一別，疼得踉蹌了半步，然后就被江顧踩住腿彎半跪在了屋頂。

    江顧扣住他的下巴，往他咽喉處狠狠一抵，衛(wèi)風被迫仰起頭張開了嘴，江顧從他嘴里拽出來了只奄奄一息的小元神，半邊身子已經被嚼碎吞了，剩下的一半沾著衛(wèi)風腐蝕性極強的涎液蜷縮在江顧掌心瑟瑟發(fā)抖，哭都沒力氣了。

    “嘖。”衛(wèi)風不服氣舔了舔鋒利的犬齒。

    江顧險些一腳將他從房頂踹下去。

    他成熟個屁！

    第244章 紅鳶尋玉（十八）

    “剩下的吐出來。”江顧低頭看著衛(wèi)風。

    “消化了?！毙l(wèi)風兇巴巴的瞪著他。

    江顧十分不理解：“你同它置什么氣？”

    “它不是我的元神了, 根本不受我控制?！毙l(wèi)風使勁磨了磨牙，目露兇光，“你偏心，更喜歡它, 都不對我笑?！?/br>
    “……”江顧沉默了一瞬, “你與這塊元神的聯(lián)系是我切斷的?！?/br>
    這是衛(wèi)風的元神，江顧不喜歡時時刻刻都在別人的視線下, 當初隨手就封印了衛(wèi)風和這塊元神的聯(lián)系。

    衛(wèi)風咬牙切齒道：“它都快生出自己的意識了。”

    “它只是一小團你的元神, 不會生出意識, 是你自己的本能?！苯檱@了口氣。

    衛(wèi)風臉色稍緩, 卻依舊不忿：“我不管，你養(yǎng)我就夠了，不許養(yǎng)別的東西?！?/br>
    江顧回想起了之前滿園子的漂亮靈獸和靈境里的靈植和靈獸，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赤雪，太陽xue隱隱作痛。

    衛(wèi)風善妒, 而且性情暴虐兇殘, 只不過這廝慣會撒嬌賣癡，總讓他忘了這一點。

    “師父, 我可以變的?！毙l(wèi)風忽然軟下了聲音, 霧氣彌漫, 他變成了只長著鳶翅和鮫尾的巴掌大的小人，飛到江顧面前捧住他的臉，湊上去親了親他的鼻尖，委屈巴巴地沖他掉小夜明珠, “我還可以毛茸茸的。”

    他一甩鮫尾, 變成了只雪白的團子，四肢粗短, 脖子上是紅彤彤的一圈毛，蓬松的尾巴卷住江顧的手指，乖巧地坐在了他的掌心里看著他：“師父，你摸摸我?！?/br>
    江顧不想這么慣著他，但卻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衛(wèi)風的小腦袋，衛(wèi)風的尾巴頓時搖得更歡了，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衛(wèi)風見狀又使勁憋了一口氣，分散成了十幾個毛茸茸的小靈獸，趴在江顧的肩膀上，蹲在他頭頂，掛在他腰間，還有的在他掌心打滾。

    江顧挑了挑眉，淡定道：“變回來?！?/br>
    那些靈獸霎時化作了白霧，圍著他轉了一圈，衛(wèi)風就現(xiàn)出了人身，摟著他的腰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放軟了聲音道：“師父，我不吃它了，你別生氣。”

    見江顧不做聲，他干脆從識海中抓了一小塊元神出來，補齊了那一小團元神，還分了口靈力給它，小元神頓時精神抖擻地扇了扇翅膀，飛回了江顧的袖子里。

    江顧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他用來阻斷衛(wèi)風和小元神之間的封印被某種法術悄無聲息地吞噬了，如果他沒有事先準備，根本不會察覺到任何異樣，只會認為衛(wèi)風鬧了頓脾氣。

    可惜這是江顧設好的圈套。

    當他探查到衛(wèi)風補齊的那小半元神里鏡花卷的氣息時，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衛(wèi)風已經徹底煉化了鏡花卷，而且和蕭澹有聯(lián)系。

    而蕭澹之前讓他被封在虛空印，衛(wèi)風拼命找了他十幾年，能讓衛(wèi)風這種睚眥必報的性子甘愿放棄如此深仇大恨的，恐怕還是和他有關系，而他和衛(wèi)風最深刻的牽扯便是渡劫飛升，如果衛(wèi)風選擇和蕭澹合作，一定是其他辦法對他來說已經行不通了，甚至都不再相信江顧。

    能讓他絕望到這種地步，衛(wèi)風難道篤定自己飛升不了了？

    但他又是通過什么途徑確定的？他又想借蕭澹的手做些什么？

    但毫無疑問，能讓衛(wèi)風如此決絕，必定碰見了讓他顛覆自己認知的事情……江顧緩緩皺起了眉，眼底流露出幾分不虞。

    他起初想讓衛(wèi)風獨立，最起碼他不在身邊時能有力自保，可現(xiàn)在似乎有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