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了——”周澤安提醒他，“你這是私活，記得按原料價格付款?！?/br>
    周景元狠狠道：“您真是親爹！”

    “采購、生產(chǎn)、銷售，但凡一方情況不明就是死賬。”周澤安學(xué) 著他當(dāng)初在管理層大會上力排眾議的樣子，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回旋鏢拔出去，血濺了周景元一臉。

    好在當(dāng)初引進了全自動化管理系統(tǒng)，他直接掏出手機，點進系統(tǒng)，線上填報申請單。大抵是看到事由是“因私”，周景星的電話很快撥了過來。

    “給梁老師修柜子用？”

    周景元好笑又好氣，直接問：“就說批不批吧？”

    “批！”周景星爽快得很，“馬上發(fā)賬單給你?！?/br>
    周景元掛了電話，笑著牢sao一句：“老的少的都鉆錢眼兒里了?！?/br>
    話音剛落，背上挨了一巴掌，周澤安斥他：“不鉆錢眼兒里能把你養(yǎng)這么大？”

    周景元縮了下肩膀，灰溜溜地走了。

    老趙見他臊眉耷眼地回來，疑道：“老周沒批？不能吧？”

    周景元把手機屏幕朝他，老趙戴上老花鏡，仔仔細(xì)細(xì)地瞧，看見“審批通過”四個字松了口氣：“不是過了嗎？你干嘛喪著臉？”

    “親兒子都走不了后門。”

    “喊改革喊監(jiān)管的是你，喊麻煩的也是你！”老趙拿食指戳他，“作吧你就！”

    周景元嬉皮笑臉地躲開，把住他的肩膀，笑：“我逗你們的?！?/br>
    “我可告訴你，上上下下都執(zhí)行得挺好，你掉鏈子可不行。”老趙不管他是真嫌麻煩還是開玩笑，結(jié)結(jié)實實給他來了一頓，“流程正規(guī)了，亂來的就少了，所有流程都公開、公平、透明，大家工作再累也沒怨言?！?/br>
    周景元既不傻也不瞎，自然將廠里的變化看在眼里。過了改革陣痛期的遠(yuǎn)星可以說完完全全走上了科學(xué)化管理的正軌，少了興風(fēng)作浪的歹人，提高工人的福利待遇，也進一步提升了團隊的凝聚力。

    “我就是跟你和老周逗逗悶子，放心放心?！?/br>
    老趙伸手就想給他一巴掌。

    周景元動作敏捷地跳開：“剛挨了我爸的。”

    “活該！”老趙懶得聽他貧嘴，去忙手頭的活計。

    周景元見他還在親力親為地接合部件，抬起下巴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群年輕人，嘖嘖道：“徒弟那么多，您還用得著親自動手？”

    老趙干了一輩子木工活，徒弟也不少，隨便逮一個過來，隨隨便便就能完成。但老趙不，除了手把手教徒弟之外，類似部件接合、表面打磨這些精細(xì)要求的工序依然喜歡親力親為，用他的話說：“每天不摸一下木頭，動一下工具，心里不踏實?！?/br>
    “天生勞碌命。”

    周景元嘴上笑他，其實心里很明白，手藝人一生都在和材料、工具打交道，雙手和工件之間交流的感覺，他體驗過，所以格外懂得老趙的這份執(zhí)拗。時間對于手藝人來說不在車間的機械轟鳴中，而在用手去一點點感受槽孔的大小，用手去一寸寸砂磨毛糙的木刺，用日復(fù)一日的積累去享受手工制作的樂趣。

    老趙習(xí)慣性地端起工具桌上的茶杯，揭開蓋猛咂一口，不自覺皺了眉頭。

    多年相知的默契，他一抿嘴，周景元就知道了，趕緊上前端起茶杯，替他重新續(xù)了熱水。老趙受用地接過來，吹著汩汩上涌的熱氣，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水入喉，喟嘆出聲。

    “我送的茶香吧？”周景元不無得意。

    老趙繼續(xù)吹著茶面的熱氣，笑：“狗鼻子挺靈。”

    “喝完吱一聲，我又孝敬您?！敝芫霸煌嵝?，“別不舍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趁火打劫呢！”

    “管別人干嘛！”周景元笑，“你拿我當(dāng)兒子一樣，兒子孝敬老子，天經(jīng)地義。”

    先不管周景元從老趙那兒習(xí)得了多少木工技術(shù)，單論老趙打從他還沒木工桌高時就抱著他、哄著他算，將近三十年的照拂，早就是如父如子的感情了。這話老趙心里明鏡一樣，但他不能說，多少人揣測他有所圖。然而，他偏心周景元只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從來憑心而為。

    周景元的話，老趙受用得很，放下茶杯，拍拍他的肩：“來吧，兒子！”

    “什么？”

    “為梁老師的餐邊柜出點力唄，”老趙指著門口送材料的工人，再朝工具桌上一瞥，“材料送到了，工具你挑兩件趁手的?！?/br>
    周景元本就有此打算，爽快應(yīng)“好”。

    “真的？”老趙不大相信的神色，打趣他，“今天可是周日，不去約會？”

    “梁老師的排練日，我可不敢打擾她?！?/br>
    “喲——難得看你這么懂事！”

    周景元謙虛地擺擺手：“我只是做了一個男朋友份內(nèi)的事?！?/br>
    待在樂團的梁昳全然不知她的男朋友自己給自己戴了頂高帽子，排練暫停的間隙，她去接熱水喝。原本圍在飲水機旁嘀嘀咕咕的一群人看見她來，立馬噤了聲，有人甚至突然拔高音量打岔：“你泡的什么茶？聞著挺香?！?/br>
    “就茉莉花茶，你要嗎？”

    “來點兒?！?/br>
    “我也來點兒?！?/br>
    “都有，都有……”

    三三兩兩作勢要散，梁昳蓋好杯子，伸手勾住落在人群后頭的高哥。

    “誒？”被扯住帽子的高哥捂著脖子轉(zhuǎn)回來，“咋了？”

    “說吧?！绷簳i見他站定，松了手。

    高哥裝傻充愣：“說啥？”

    “實話。”

    “什么實話?。俊备吒缪凵耧h忽忽的。

    “咱倆好歹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你沒道理跟別人一起編排我吧？”

    “沒有！”高哥辯解道，“你想哪兒去了？怎么可能編排你！”

    “那就說說吧，為什么我一來，你們就不說了？”

    “剛……就剛好說完唄?！?/br>
    “高哥，大家都是成年人，又同事多年，有事就攤到明面上來說，不用在背后搞小動作?！?/br>
    “誰搞小動作了！”高哥冤得慌，不自覺聲音大起來。

    方才三五成堆的同事并沒走遠(yuǎn)，眼看著兩人快吵起來，趕緊回過頭來勸：“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碰碰從洗手間回來，進門就撞見這一幕。她覷一眼高哥，走到梁昳身邊，問：“怎么了？”

    “幾個大男人背后說小話，”梁昳沖高哥抬了抬下巴，“被我逮了個正著?！?/br>
    “梁昳，我們可沒說你壞話?！眲窦艿娜粟s緊澄清。

    “不告訴你是保護你！”高哥也補充解釋。

    “那就說出來讓我聽聽，”誰知道梁昳不吃這套：“到底是保護還是陷害！”

    “嗐——”高哥嘆一口氣，無奈道，“付老師要結(jié)婚了，給我們發(fā)了電子請柬?！?/br>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梁昳。

    即便只透露一個姓氏，也不怕沒人知道，連最晚進團的碰碰都清楚——那個從臨省借調(diào)來遙城，又轉(zhuǎn)頭飛上國家級樂團枝頭的竹笛天才付老師，是梁昳的前男友。

    被目光籠罩的人了解了內(nèi)情，輕輕笑了笑：“我當(dāng)自己工作出了多大的紕漏呢！”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開除了。”碰碰挽著梁昳的胳膊說笑，也拿手指了指高哥他們，“不地道??！”

    “我們還不地道？生怕梁昳知道了心里難過，都不敢聲張?！备吒珙D時覺得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心里有點委屈，卻還是朝梁昳表明立場，“我們都說好了不去參加婚禮，到時候湊個份子意思一下就算全了禮節(jié)了?！?/br>
    碰碰聽了，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梁昳也不是不知情識趣的人，說到底同事們是顧及她的感受。話說開了，也沒什么好生氣的了，她握著保溫杯，另一只手覆上去作拱手狀，道：“感謝兄弟們的維護。只是，下次這種事不用藏著掖著，也別搞得跟做賊似的看見我就息聲，你們就大大方方地討論?！?/br>
    高哥打量她的神色，跟她確認(rèn)：“你不介意？”

    梁昳抿著唇，搖了搖頭。

    “那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湊份子？”高哥問。

    梁昳沒好氣：“我看起來像冤大頭？”

    其他幾個同事捂著高哥的嘴將人拖走了，碰碰在他背后抬了抬腳，惡狠狠道：“遲早被打死。”

    梁昳無語失笑。

    等人都走遠(yuǎn)了，碰碰才親親熱熱貼上來，摟住她：“真沒事兒？”

    “沒事?！绷簳i還是那句話，“本來就是和平分手，彼此相安無事，沒什么難平的情緒?！?/br>
    “大氣。”碰碰朝她豎大拇指，卻也不免牢sao兩句，“安靜如雞地當(dāng)個前任就行了，跑回來找什么存在感！”

    刷不刷存在感，有不有這一遭，梁昳都不在意。

    如果換作他拍拍屁股去了高處那會兒，梁昳少說也要萎靡個大半年。時過境遷，她早沒了怨，多年來不提，是壓根兒沒把一個只顧奔前程，全然不念舊情的男人放心上了。

    只是有時候，也許身邊人比當(dāng)事人更介意，比如碰碰。

    “如果他給你發(fā)請柬，你把手機給我，我來臭罵他一頓！”

    “不用。”

    “你別不好意思罵?！?/br>
    “我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說的不用是不用你幫我罵，我有招回他。”

    “什么招？”碰碰好奇上了，說實話，除了不搭理，她想象不出梁昳別的動作。

    “恭 喜他呀！”

    “這算什么招??？”碰碰不滿意，在她看來，至少不能讓渣男占便宜，“怎么也得說一句‘真是巧了，跟我預(yù)產(chǎn)期同一天呢’！比狠，誰不會呀！”

    梁昳跟上她的腦回路，即刻笑得捂住額頭，同時搖頭：“不要！顯得我多想跟他爭個高下一樣，不在意才是對他最好的回應(yīng)?！?/br>
    碰碰不服氣地“哼”一聲：“便宜他了?！?/br>
    兩人挽著手往排練廳中央?yún)^(qū)走，碰碰還在忿忿不平：“你什么時候結(jié)婚？也給他發(fā)個請柬！”

    “行了啊——”梁昳趕緊制止她，“你都說了，前任就該懂事，安安安靜靜的。”

    “好吧?！迸雠雒銥槠潆y地不再計較，也由衷感嘆，“異地真的很難吧？”

    難的從來不是異地，是異處的兩個人和無法依偎靠近的兩顆心。

    “你不用擔(dān)心這個，”梁昳笑她，“家里托人介紹的不都是遙城本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