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歡親眼看到了仙庭的坍塌破滅化作廢墟，不過眼前的羽山卻又新建起重重華美宮闕，仙殿高樓耀眼生輝，仙樹繁花秀美，靈獸仙鶴穿云而過。若非這里的靈力遠(yuǎn)遜于舊仙庭百倍不止，倒和仙庭無甚差別了。

    宋蘭臺對羽山很是熟悉，走在前方。

    與之并肩的白清歡垂眸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多謝?！?/br>
    “我并非為你。”他深吸了一口氣，嗓音卻是顫抖的：“我以為你比我強(qiáng)，總該比我能更好地護(hù)住她的，你知曉我做了多少次決斷才能接受這個事實(shí)嗎，可是你沒有。”

    宋蘭臺眼尾通紅，深深地看著她。

    “你沒有護(hù)住她?！?/br>
    “不是的。”素來懶于和宋蘭臺辯駁一句的她這時卻搖了搖頭，面無表情道：“這一次你說錯了?！?/br>
    宋蘭臺卻只當(dāng)她在狡辯，神色冷冽地瞪了她一眼，加快了腳步。

    醫(yī)仙宮位于羽山東側(cè)一角，和那些華美的仙府宮殿不同，此處倒是和修真界中的醫(yī)仙谷相似，種滿了青翠秀挺的修竹，山風(fēng)吹過，竹葉娑娑籠著一座清幽小院。

    白清歡和宋蘭臺的師父曾有一面之緣，便是當(dāng)初送年幼的宋蘭臺入醫(yī)仙谷時見過那一面。

    再往后那位前輩早早飛升，從此往后打交道的都是丹圣子了。

    她也對那位前輩知之甚少，倒是云華真人沉著臉嘆息：“咱倆這兩日速速去找那些仙族和修士們要賬，我再看能不能從老李頭那里搶個百十萬的靈石吧?！?/br>
    白清歡：“為何？”

    “越是厲害的醫(yī)修心越黑，你懂嗎？”

    “云華真人數(shù)百年不見，這張嘴倒還是和往昔一樣欠治。”

    一道慢悠悠的嗓音從后方傳來，白清歡回頭，便看到宋蘭臺跟在一個身著藍(lán)色道袍的白發(fā)老者身后。

    只不過和云華真人那通身凌厲的煞氣相比，這位臉上倒是堆著溫和慈祥的笑容，瞧著不像是修為大成的醫(yī)仙，倒更像是自家長輩。

    被叫做老瘋子的云華真人此刻也沉默了，提防地看著醫(yī)仙，居然沒有硬氣和其嗆聲。

    醫(yī)仙的下句話道出了內(nèi)幕。

    “三百年前真人欠我的一百八十萬靈石丹藥費(fèi)，如今可湊齊了？”

    云華真人：“……”

    醫(yī)仙看著云華真人，意味深長地?fù)u頭嘆氣，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三百年也沒湊齊一百八十萬，云華真人這次卻是讓老夫失望了?！?/br>
    云華真人沉默了片刻，最后抱著手中劍啞聲道：“靈石老夫自當(dāng)會去湊齊，但是這次你先出手救那小輩，要多少靈石你隨意說，我大不了去把羽山那些古仙族們?nèi)珦屃??！?/br>
    醫(yī)仙瞇著眼笑得慈愛：“倒是怪了，這小女娃瞧著有點(diǎn)面熟，沒記錯的話倒是合歡宗的一個后輩，怎么就面子大到讓你青霄劍宗的掌門低頭求情了？”

    云華真人面無表情：“你就說救不救?！?/br>
    “不用你說，我也是要救的?！贬t(yī)仙看看白清歡，又看看她背上背著的人，溫吞道：“早在放逐之城出事的消息傳回來的第一天……哦不對，早在我這小徒弟傳送來羽山的第一天，他就跪在地上涕泗橫流，抱著我的腿求我一定要幫忙護(hù)著他那位合歡宗的好jiejie，好讓他也能盡盡心，別讓她真的被劍宗那位小仙君給拐走了。”

    宋蘭臺抿了抿唇，垂著手立在后方，焦急地哀求催促。

    “師父，要說什么待救完人再說也不遲。”

    “我且問你，你真想救他？”醫(yī)仙指了指昏迷的段驚塵，意味深長道：“我救了他，你日后可莫要后悔。”

    宋蘭臺堅(jiān)定點(diǎn)頭：“自然，我唯此所求！”

    “行?！贬t(yī)仙點(diǎn)點(diǎn)頭，“把這人帶進(jìn)去吧，三日后再來尋我?！?/br>
    第72章 喲，還不理人?。?/br>
    白清歡一行人暫時在醫(yī)仙宮中安頓下來。

    羽山依然緊閉，這兩日間不乏其他古仙族的人遣了仙侍來此，或是想要打探放逐之城那場仙令爭奪戰(zhàn)的詳情，或是想要試探他們這群人的底細(xì)，又或是單純想拉攏云華真人以及盛德仙君難得有出息的轉(zhuǎn)世。

    面對這些蒼蠅，倒都是宋蘭臺出面，八面玲瓏地將人打發(fā)回去了。

    在除開與白清歡有關(guān)的事情之外，他做什么都克制圓滑，雖說修為不高，在羽山之中倒是難得的好人緣。

    “轟隆——”

    天穹上方又閃過一道雷。

    自仙庭傾覆之后，羽山也不再是高懸在世外的仙山，沒了各方星辰仙君當(dāng)值，其實(shí)和修真界的一處尋常洞天福地也無甚區(qū)別。

    天上幾粒星點(diǎn)忽明忽暗，竹林小院里突然落下淅淅瀝瀝的小雨。

    白清歡坐在屋檐下方的門檻上一動不動，天傾劍被橫放在膝頭，刀疤化作小犬匍匐緊貼在她腳踝邊，而她低著頭，低垂散落的發(fā)將面龐遮擋大半。

    宋蘭臺又將兩個仙侍應(yīng)付走，撐著一把素白的墨竹骨傘，肩披草綠薄衫，于斜風(fēng)細(xì)雨中緩步歸來。

    他在檐下收了油紙傘，抖落上面的雨水，沒有看邊上那人，而是默然等待著。

    這幾日間，宋蘭臺以為自己會情緒失控質(zhì)問那位段小仙君，也以為自己會失態(tài)作出不理智的事，甚至以為自己會拼死將他攆出去。

    可是都沒有。

    說來也怪，他就這樣和不遠(yuǎn)處那人處在同一片屋檐下面時，眼前浮起的，卻是多年前和白清歡同坐于小院中的場景。

    他本該焦躁不安的心，竟然荒謬地在雨聲中安定下來，甚至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他居然忘記阿姊還命懸一線正被救治這件事了。

    想到這里，宋蘭臺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迅速讓自己清醒過來。

    白清歡腳畔的刀疤抬起頭，茫然地歪頭：“嗷？”

    她沒法回答刀疤的疑惑。

    因?yàn)樗蚕氩磺宄偛趴雌饋磉€像個正常人的宋蘭臺，怎么就突然抽他自己一下，又怒氣沖沖地沖到雨幕里淋雨了。

    她又低下了頭，木然地盯著洇濕的鞋邊和被雨滴砸出的無數(shù)漣漪。

    這樣的動作她保持了三日了，說來也怪，連身處幻境都要自己找點(diǎn)樂子，連狗都能拉著閑聊的人，這三日間卻一直沒有開口，像是忘了說話。

    直到后方籠罩的結(jié)界消散。

    有壓抑咳嗽聲從內(nèi)間傳出，幾乎輕微得快要被雨聲蓋過，然而她僵硬滯愣的臉卻動了一下，還未等刀疤站起來，她便猛地起身朝里面趕去。

    被帶起滾落到檐下水坑中的刀疤一個翻滾爬起來，迅速甩掉身上的水漬，“汪”的一聲連忙跟上。

    宋蘭臺怔然抬頭，看到醫(yī)仙從屋內(nèi)施施然走出來，狂喜之色頓時浮出，腳下踉蹌著跟了上去。

    “師父！”方才還從容溫和的宋蘭臺磕磕巴巴地問：“我……她……好了嗎？”

    “呵，你一聽到你的好jiejie受傷，也不管輕重，就先打了我的名號去各個古仙族中搜羅了無數(shù)仙材靈藥，若這還救不活，那我的醫(yī)仙令怕是該還給天道了?！?/br>
    宋蘭臺緊抿的唇在聽到最后一句后，倏然一松，無法抑制地往上揚(yáng)。

    “啊還好……阿姊沒事了?！?/br>
    他下意識就想要追著進(jìn)去，卻猛地想起自己如今的狼狽模樣，生生止了腳步。

    “我得先去換身得體的衣服才行，還有近來不曾注意儀容，師父你那兒還有美顏丹嗎？對了還有熏香……”宋蘭臺又喜又急，醫(yī)仙看著自家小徒弟這般姿態(tài)，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他沖宋蘭臺揮揮手，卻沒將他帶到屋內(nèi)，而是將其引著去了不遠(yuǎn)處的一處草亭中。

    “你既是滿心滿腦都是她，那為何不第一時間就先去看她呢？”

    宋蘭臺微微愣了一下，遲疑答：“我自是想的，但是我這副模樣并不好看，我怕她見了我這樣不好的樣子心生厭惡?！?/br>
    “所以就不去了嗎？”

    “自然不是！”他一聽便急，濕漉漉的睫毛顫了顫，無比認(rèn)真解釋：“我只是想用最好的模樣去面對她，不想讓她討厭而已?！?/br>
    “所以你當(dāng)年同她置氣，縮在醫(yī)仙谷再不回合歡宗，也是想變成所謂最好的模樣？”

    宋蘭臺的挺直的身軀像被重創(chuàng)了一下，頓時萎靡下來。

    “師父你怎么……”

    “你想問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可別提了，你那好師兄當(dāng)年每到半夜就同我傳訊，急吼吼地問我‘師父啊，小師弟怎么又哭了，到底該怎么哄啊’，可沒少害我炸丹爐。”

    宋蘭臺把臉微微別開，很是不好意思，低聲說起了當(dāng)年的事。

    “那時我時常聽人說，我不過是合歡宗長老養(yǎng)的鼎爐，又說像我這樣資質(zhì)的一抓一大把……”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頓了頓才能繼續(xù)若無其事地說下去：“喜歡她的人那么多，我那時候什么都不算，我就想或許是自己太沒用，配不上她?！?/br>
    “所以你就想著，等自己配得上她了，再去找她？”

    “自然！”他匆匆抬起頭，琉璃色的淺眸流轉(zhuǎn)著光芒：“醫(yī)仙谷的長老，才配得上合歡宗的長老！”

    醫(yī)仙無奈搖頭：“所以你就認(rèn)定，她該清心寡欲等你幾百年？”

    還不等宋蘭臺的回答，他又問：“怎的聲名赫赫的段仙君都不怕被說吃軟飯，敢直接跟她回合歡宗，被世人議論得脊梁骨都戳斷了，你當(dāng)初不過一個無名小輩，還計較起所謂般配與否了？”

    他一時啞然：“我……”

    “你啊你啊?！贬t(yī)仙怒其不爭地看著宋蘭臺，“你想了那么多，你看不上的也那么多，可怎么就固執(zhí)認(rèn)為，別人就該等你那么久呢？”

    宋蘭臺嘴唇張合，卻沒任何聲音傳出，唯有濕透的額發(fā)滑落水珠，懸在下巴。

    “還有，你小子既是對她心思深到這地步，又怎么還沒看出來不對呢？”

    醫(yī)仙雖不擅打斗，但是修為卻不遜色云華真人，更持有醫(yī)仙令，又豈能看不穿白清歡和段驚塵身上的不對勁。

    他唏噓著提醒徒弟：“你就真看不出，如今白清歡和你記憶中的那位大相徑庭了嗎？”

    平素連最復(fù)雜的藥方也能完美配比的宋蘭臺，在此刻卻沒聽懂這明晃晃的提示，還真切道：“我知曉歲月變遷人亦不同，但是阿姊就是阿姊，無論她變成什么樣，我都最喜歡她?！?/br>
    “……”

    醫(yī)仙沉默了好久，最后轉(zhuǎn)過頭，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他問：“那她變成男人呢？”

    宋蘭臺的瞳孔一縮：“啊？”

    醫(yī)仙直白道：“你就沒發(fā)現(xiàn)，你真正的阿姊被你指著鼻子罵了不知多少次，而你哭著求著打著滾托我救下來的人，其實(shí)是你恨得扎小人的段驚塵嗎？”

    宋蘭臺震驚抬頭，許久沒說出話。

    ……

    白清歡自是不知曉外面發(fā)生了什么的，不過縱使知曉也無妨，互換了身體這件事對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隱瞞的事了。

    她步履匆匆奔向內(nèi)室，在抵達(dá)那片翠青的竹簾之前，腳下步子卻驟然放輕。

    在遲疑片刻后，她緊了緊手，才緩緩掀開竹簾。

    “嘩啦——”

    竹簾被掀動，內(nèi)里的人似乎聽到了這邊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