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寧拿過那盤蓮子，仔細地剝開一顆，抽了苦心，試探地遞到楚晏唇邊。

    楚晏的唇邊沾惹了笑意，輕輕咬下吃進嘴里。

    “其實不必去掉連心，我雖然如今貪甜，蓮子心只是微苦，倒是不怕?！彼p聲道。

    顧長寧長啊了一聲，也算是回應了。一顆一顆剝好，喂給楚晏。

    楚晏吃了幾顆之后，又開口：“你身上，似乎有股很熟悉的香味...”

    他翻過楚晏的手，拿手指在他的掌心寫上「您不喜歡嗎」

    楚晏似乎對他會寫字的事格外驚喜，連語氣都有些欣悅：“這倒不是，只是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說起來也是緣分，他的名字跟你很像。”

    「他也是啞巴嗎」

    “我有時候，倒巴不得他是啞巴呢。”楚晏說得像是玩笑話，卻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看來他對您很不好，肯定是個壞人吧」

    楚晏沒有答，只淡然地笑了，擺擺手，“我乏了，睡會兒?！?/br>
    第三十六章 掌心

    午后的雨水漸停，日頭迎著緩緩散開的霧靄就投下來，云間隱隱有虹光。

    房間里熏著淡雅的白檀甘松香，是安神理氣的佳品，此時沾了外頭飄進來的雨水氣息，更有幾分雨后森林的靜謐之感。

    顧長寧的目光從外頭撤回來，落在藤椅上睡熟的楚晏身上，起初楚晏還睡不著，無端叫了好幾遍他的名字，一問又說沒什么，最后抓緊了他的衣角才安眠。

    “常凝...”楚晏夢中又喚了這個名字。

    楚晏啊楚晏，你到底是在透過這個名字叫誰呢？

    是因為夢中有他而無法入睡，還是因為夢外無他而無法安眠呢？

    窗口誤入的風撩動珠簾，顧長寧抬手替楚晏撥開鬢邊被吹亂的發(fā)絲，久違地觸碰到他的臉邊時，心情有些奇怪，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難過，倒更像是遺憾，足夠讓人歇斯底里的遺憾。

    要是沒有那些事，沒有什么權(quán)勢利益的左右利用，他跟楚晏的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

    他的指節(jié)輕輕擦過楚晏耳垂上不起眼的那顆痣，拈輕怕重地停留了片刻。

    “咳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站在他身后的紅蕊輕輕一咳。

    嚇得他的手立馬就縮了回來。

    紅蕊把熏過香的衣裳拿了過來，疊好放進柜中，提醒道：“公子應當快醒了，您趕緊走吧。”

    他瞥了一眼楚晏，“他的眼睛...是不好嗎？”

    “不然您以為他被人丟在矮林，又自己從四下無人的雪原跑回營地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嗎？”紅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還是撅起嘴跟他解釋，“太醫(yī)說是茫茫雪原傷了眼睛，再加上后來失血，眼睛就時常有些模糊了，見風也易落淚，所以才這么用浸了草藥水帕子濕敷。”

    他的手停在半空，隔著幾寸的距離和那疊好的帕子，虛空地碰了碰楚晏的眼睛。

    他還記得那時他看見營中滿身狼狽的楚晏，還不肯聽他的解釋，只偏執(zhí)地給楚晏鎖上了鐐銬，將他囚在那方寸之地。

    甚至在楚晏質(zhì)問他時，答了那句「等你死了，再來問吧?！?/br>
    怎么就能那樣混賬呢？

    他如今心中已然只剩下了悔恨，恨意凝成的刀尖也全都是沖著自己。他已經(jīng)嘗透了失去楚晏的滋味，只這么一年半載，就如同整個人被剔骨削rou一般，日夜被那些過錯折磨。

    這一次，他一定要守護好楚晏。

    “今日多謝你了。”他起身，從楚晏的手心里仔細抽出那方衣角。

    紅蕊搖頭，“如果您真為我們公子好，就還請不要讓他為難，最好是像今日一樣，當個見不上面的啞巴?！?/br>
    他也深知這是最好的遇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苦澀地應下，低著頭朝外走。

    紅蕊望著他潦倒憔悴的身影，雖有幾分不忍，卻還是沒有再追上去。顧長寧走后她就守在楚晏身側(cè)，沒過多久，椅上的人就睡醒了，但睡過之后不見休息好后的慵懶從容，倒更見疲態(tài)。

    “那個常凝呢？”

    紅蕊給他取下帕子，他便問。

    她機靈地答道：“我讓他先回后廚幫忙了，相貌有些不好，怕嚇著您，他也自卑不敢見人，所以奴婢只打算讓他在您午休時來伺候?！?/br>
    楚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扶著他坐穩(wěn)，伺候他漱口，突然發(fā)覺一邊的碟碗里全是剝好的蓮子，連蓮子心都被仔仔細細地去掉了一半，既不會苦得難以下咽，又不至于失了風味。

    “公子，那明日還要這人過來伺候嗎？”

    楚晏也順著她的目光看見了桌上的蓮子，“嗯，讓他來吧，不會說話，倒也安靜?！?/br>
    她點了頭，將那碟蓮子遞給楚晏。

    “對了，奴婢今日還在外頭遇見一位故人?！?/br>
    楚晏的眸光聞聲投向她，因為剛敷過藥，所以比平時顯得更為清明，倒像是回到了從前雙眸眼波流轉(zhuǎn)仿佛善語的時候。此刻他就在用眼睛問「誰？」

    “是菱生。好像是跟著商隊一起來的，長高了許多呢，不過奴婢還未提起您的事，您看需要奴婢明日帶他過來，陪您說說話解解悶嗎？”

    她說罷，靜靜地等著楚晏的回復，心里已經(jīng)準備好去吩咐廚房明日做些孩子愛吃的甜點了。

    藤椅上的人坐直了些身子，搖頭，“不必了，我已非從前，還是不要再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