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林尋站起身,點頭:“剛吃了藥,我沒事?!?/br> 許亦為點頭,和柳周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帶林尋離開。 林尋的狀態(tài)比來時更為平靜,來時她心里還裝著疑問,如今已經(jīng)豁然開朗。 許亦為將她身上這種細微變化看進眼里,直到上車才交代下一步行程:“咱們需要去一趟派出所,還要補充一份筆錄。還有,余寒要求和你對話?!?/br> 林尋怔了怔,許亦為又道:“這種面對面講話不合規(guī)矩,派出所那邊也是額外通融。你們的對話不會單獨進行,會有民警在,會隔開安全距離。雖然這是余寒的強烈要求,說一定要見你一次,但你可以拒絕。因為就現(xiàn)在的犯罪事實和證據(jù)來看,已經(jīng)足夠移送檢察院?!?/br> 林尋不假思索:“我愿意去,我沒有理由拒絕?!?/br> 許亦為看了她一眼,并不意外。 林尋很快提出疑問:“你之前和警方說我有病,還給他們看我的病例,他們會因為這樣就相信我有精神分裂嗎?我在做筆錄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說過我沒病了?!?/br> 許亦為說:“就算你說一百次你沒有病,他們也不會信。這就像是殺人犯不承認自己殺人一樣,你這種行為在正常人看來就是精神分裂的表現(xiàn)。就算由警方安排醫(yī)生再給你做一次檢查,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的。據(jù)我所知,警方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利嘉醫(yī)生,利嘉醫(yī)生說其實他一直覺得你有精神分裂,尤其是妄想的癥狀非常明顯,是我作為監(jiān)護人和醫(yī)院的投資人要求他保留看法,等到你成年再說?!?/br>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許亦為的未雨綢繆,林尋看向窗外,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 當她以為自己瘋了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說她沒事,現(xiàn)在她終于正視自己的能力了,周圍的人卻都認定她瘋了。 半晌過去,林尋問:“這就是現(xiàn)實社會的法則,對嗎?” 活了十八年,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看清現(xiàn)實,而不再是以往那種混沌模糊的狀態(tài)。 許亦為這樣回道:“任何地方都有一套生存法則,擺在第一位的是遵循?!?/br> …… 直至派出所,林尋都沒有再說過話,只是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不知在想什么。 而第二次筆錄林尋表現(xiàn)得過于平靜,完全不像是才經(jīng)歷過人命案的樣子,負責問詢的民警看了她好幾次。 筆錄補充結束,林尋被安排在訊問室的隔壁房,隔著一道單面鏡看向對面,她旁邊只有刑警,許亦為只能等在外面。 單面鏡的另一邊,屋子照得很亮,余寒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手腕上戴著手銬,他對面坐著兩位刑警,一個負責提問和轉達,另一個負責做記錄。 雖然只過了一天,余寒卻像是換了一副靈魂,并非溫和的笑容和眼神消失了這么簡單,連他的氣質都在改變。 即便這樣平靜地坐著,他周身的戾氣仍在,它是尖銳的,還帶著血。 林尋聽到負責提問的刑警對余寒說:“你要見的人已經(jīng)在了。你有什么要說的,說吧?!?/br> 余寒看向單面鏡,雖然看不到林尋:“我聽他們說,你說你是從未來回來的,你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你才叫我和蔣延趕去現(xiàn)場,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林尋盯著對面的他,這一刻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會有人說殺人者的眼神和正常人不同,那是一種隨時都可以爆發(fā)的兇狠,少了幾分人氣,更多的是野獸一般的空洞、冰冷。 在刑警的示意下,林尋對著話筒說:“是真的?!?/br> 再由訊問室的刑警負責轉達。 余寒幅度很輕地點了下頭,看似若有所思,卻沒有繼續(xù)追問這個話題,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又問:“你后來見過余歆了么?” 林尋回答:“沒有?!?/br> 余寒說:“那你能不能去看看她,勸勸她?我爸媽年紀大了,因為這次的事一定很崩潰,一時顧不上她,可能還會怪她。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但人很善良,她也是受害者,不該承受這些,也不該為我的事負責?!?/br> 林尋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開口:“好,我會去找她,陪著她?!?/br> 余寒得到刑警的回復,點了點頭:“謝謝。” 這話落地,余寒便垂下眼簾,不再與林尋對視。 林尋被刑警送出門,辦完手續(xù)便和許亦為離開。 車子駛入別墅區(qū),林尋忽然開口:“我想去看余歆,可以嗎?” 許亦為原本在刷手機,聞言沒有拒絕,而是說:“這一去恐怕要很久,先回家把飯吃了。” 林尋沒有異議,回到家里時阿姨已經(jīng)做好了幾道菜。 林尋洗了手就在桌前坐下,從許亦為手里接過筷子,一口飯一口菜,嘴里就沒停過。 見她還能保持胃口,許亦為一句話都沒說,時不時往她碗里夾菜夾rou。 一頓飯吃得過于安靜,像是這樣兩個人一起吃飯,過去四年都很少見。 在林尋的印象中,許亦為的作息總是和她不同步,他的三餐不是按點吃的,而且他的進餐時間很神秘,每次問他,不是吃過了就是還不想吃,叫她先吃。 林尋一口氣吃了兩碗飯,終于停下筷子,就坐在椅子上放空。 許亦為吃飯速度較慢,碗里還剩了一半,他卻并不著急,只慢條斯理地吃著盤子里最后一點菜和rou。 林尋盯著那雙筷子,又看向他。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房子里體會到煙火氣,好像他們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就和這個世界上其他人一樣普通。 林尋忽然開口:“網(wǎng)上有一種說法,說其實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一場大型虛擬數(shù)據(jù),有四分之三的人都是npc,每天就是反覆觸發(fā)任務、完成任務,沒有思想、人格和意識,只是憑設定好的程序運轉。如果這種說法是真的,我覺得你就像是npc,你的任務就是賺錢,然后花錢研究那種藥,再幫我解決問題。” 許亦為笑了一下,咀嚼完最后一口飯,說:“那么,能讓我這樣有錢有能力有頭腦的npc來輔佐你,你一定是不得了的人物。” 林尋沒有笑,又問:“你說有沒有一種npc,它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實體的?它只存在于我的大腦里,我的心里,只有我可以聽到它的聲音。它可能是更高維度的生命體,所以可以將聲音放在我的大腦里,給我提示。” 許亦為看過來:“你聽到這個聲音了?” 林尋點頭:“很清楚,它不是幻覺。” 說話間,林尋睜大了眼睛,試圖將許亦為每一個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然而許亦為卻表現(xiàn)得尤其平和,隔了兩秒才用一種半真半假的口吻說:“作為輔佐你的‘npc’,我只有一句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這種來路不明的聲音。” 林尋接道:“我的確不相信它?!?/br> “那就行了?!痹S亦為又是一笑,起身說,“走吧,先去余家?!?/br> …… 就像余寒預料的一樣,余家的氛圍簡直一團糟。 一雙兒女相繼出事,余家爸媽的精神已經(jīng)面臨崩潰,一邊絞盡腦汁希望能幫助余寒,一邊照顧余歆,希望她能盡快恢復。 余歆遭受的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余家爸媽都在盡力克制,沒有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但即便如此,在情緒失控時仍不免說上兩句。 余歆對于外界的一切變化過于敏感,有時候即便爸媽什么都不說,她也會從對方的眼神讀出一些東西。 余歆陷入深深地自責,她已經(jīng)認定這件事都是由自己而起。 就在余歆的精神世界瀕臨崩塌的時候,林尋和許亦為登門了。 許亦為負責安撫余家爸媽,林尋則爭取到一次和余歆單獨說話的機會,她沒有浪費這寶貴的時間,很快就將余寒的關心和囑咐轉告給余歆。 余歆聽到這些又一次哭出來,原本就紅腫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林尋解釋說:“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你的手機關機了,我聯(lián)系不上你,警察去確認過,當時還一切正常,我們只能趕過去確認……” 余歆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膝蓋,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哭消耗了大量體力,連腦子都變慢了,她問:“我聽說你之前就知道會出事,為什么你會知道?” “我……我以為我是從未來來的人,我在另一個世界經(jīng)歷過這件事,所以……”到了這一刻,林尋再無法像之前面對蔣延那樣篤定,因余歆的表情和眼神充滿了懷疑,像是在看怪物一樣。 余歆說“你之前說自己有病,我還不太相信,以為你只是壓力大?!?/br> 林尋嘆道:“你可以不相信我??梢俏艺娴挠胁?,我又是怎么預判的這件事呢?” 余歆:“也許是你聽說了,你舅舅不是很厲害嗎?” 林尋沒有接話,她不是來爭辯這個的,她只是希望余歆不要太鉆牛角尖——盡管這聽上去很不現(xiàn)實,她沒有經(jīng)歷余歆遭受的痛苦,就沒資格叫余歆堅強。 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氣氛令人窒息。 林尋目光游移,落在床頭柜上的藥盒,那是緊急避孕藥的盒子。 林尋心里一點點往下沉,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余歆再過不久她就會懷孕,現(xiàn)在說了怕是余歆要再次崩潰,可如果不說,一個月后同樣的事依然會發(fā)生。 就在林尋盯著藥盒左右為難時,余歆忽然開口了:“那你能證明給我看嗎?” 林尋點頭,雖然沒有準備要對余歆說接下來的話:“我能說出蔣延家里的擺設,包括細節(jié)。上一個世界的蔣延告訴我,這些連你和余寒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我就更不可能去他家里了?!?/br> 余歆很快問:“這么說你在之前的世界去過他家里?為什么去?” 林尋錯開目光,聲音很低:“就是在事發(fā)的同一天,蔣延答應陪你去錄制棚,但他遲到了。余寒到處找不到你,就來問我,我翻了聊天記錄才想起來你去拍片,于是和余寒一起找你。蔣延比我們快一步,先把你帶回他家……” 余歆怔怔地看著林尋,直到林尋話落,余歆恍惚了一下,隨即找回聲音:“你的幻覺還挺詳細的,連細節(jié)都注意到了?!?/br> 林尋:“這不是幻覺!” 余歆卻笑了,笑得很苦澀:“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同情你還是同情我自己?!?/br> 林尋倍感無力,她很想說出更多的細節(jié),比如這個世界的余歆沒有告訴她的事,可她現(xiàn)在實在很亂,一時想不起那些,而且無論在哪一個世界余歆都是個很喜歡分享生活的女生。 林尋只好問:“你還要我怎么證明?” 余歆安靜了幾秒,將膝蓋放平,身體向她傾斜,一手就撐在床上。 余歆看林尋的眼神充滿了不確定和恐懼,還有一些林尋看不懂的東西,它們一閃而逝,林尋只聽到余歆說:“那你就告訴我后面的故事,我要知道結局?!?/br> 林尋閉上眼,前兩個世界的絕望再度襲來。 睜開眼時,她的聲音比剛才更為艱澀:“在那個世界,余寒沒有殺人。那個導演拍了你的照片,還將它寄給你,你收到當晚就自殺了。我因為愧疚,也自殺了?!?/br> 余歆:“你因為愧疚?為什么?” 林尋:“因為那些照片是通過我的手交給你的,但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為什么?!?/br> 事實上林尋心里已有答案浮現(xiàn),應該是那個“她”,那道不知道姓名只能確定性別是女的聲音。 “她”能cao縱她的身體,短時間內(nèi)掠奪她的意識,她偶爾斷片的毛病也與此有關??伤浆F(xiàn)在都不知道“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為什么要刺激余歆? 余歆“咯咯”笑了:“你聽聽,這話你仔細相信嗎?因為幾張照片就自殺,我有這么脆弱嗎?” 當然不只是幾張照片。 而是原本以為和心上人發(fā)生關系,沒想到卻是迷|jian——從天堂到地獄。 林尋深吸一口氣,終于脫口而出:“還因為你懷孕了?!?/br> 幾個字落地,余歆的笑聲消失了。 屋里再度陷入沉默,比剛才更為窒息。 直到余歆看向床頭柜上的藥,林尋輕聲道:“上個世界你也吃了藥,但是……” 余歆不等林尋說完就將藥抓起來,又摳出一顆往嘴里塞,直接咽了下去。 藥滑入胃里,余歆沒有抬頭,頭發(fā)蓬亂的覆在面頰兩側,她的眼淚落在腿上,聲音充滿了痛苦:“你走?!?/br> 林尋站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說:“希望你能記住余寒的話,不管這個世界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生命都只有一次。叔叔阿姨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