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很快生出新的疑問，就是樊小余這些已經(jīng)跳脫出三維世界的逆行者，他們的命運是否也存在于算法之內(nèi)？

    樊小余的回答就和林尋的推測一樣，既然是已經(jīng)跳出三維世界的高維世界人類，自然就不會被三維世界蓋棺論定，對于三維世界的算法對他們已經(jīng)無效。

    這聽上去有一種跳出輪回的感覺。

    林尋又問：“那三維世界還有其他樊小余存在嗎？”

    樊小余回答道：“從我決定離開的那一刻，其他的樊小余就都不存在了——是徹底消失。而且曾和她們有過接觸的人，也不會再記得她的存在。”

    ……

    樊小余的透露令林尋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即便睡著了也是淺眠。她做了好幾個夢，一個接一個，卻一個都沒有記住。

    相比樊小余，林尋自覺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起碼她還做不到放棄三維世界里的一切，她的意識、思想、精神仍在眷戀這里。如果她真能超脫到那一步，就像是佛家所謂的“四大皆空”，自然也就不會執(zhí)著去改變他人的因果，救母親和許亦為的命了。

    不知道為什么，林尋隱隱從樊小余冰冷的語氣中聽出一點情緒，雖然它們被小心隱藏著。雖然三維世界的人已經(jīng)徹底失去關(guān)于樊小余的記憶，但樊小余對曾經(jīng)的親人朋友應當還有情感。

    那是怎樣的感覺？愛過的人、在意的人忘記了自己，自己只能將思念放在心里，看著他們而什么都不能做。是這樣嗎？

    想到這里，林尋忽然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加入這個團隊。

    但林尋根本來不及細究這些，一夜過去，天亮了。

    再睜開眼，林尋很快起床，第一個動作就是拿手機確認時間和通訊錄——如果許亦為做到了，那么母親許南語就會活著。

    林尋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錯了，直到她看到自己和許南語的最后對話時間。

    不是四年前，而是……六年前？！

    怎么會，不但沒有改變還提前了！

    林尋坐在床邊愣了很久，隨即撥通許亦為的電話。

    響了幾聲，電話接起，對面響起熟悉的嗓音：“喂?！?/br>
    林尋飛快地說：“是我。你……為什么我mama還是走了，她……”

    林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只是邊說邊抖著手，翻開放在床邊桌上的資料夾——資料夾還在，這就說明兇手還在。

    許亦為的聲音很輕，聽上去有些無力和沙?。骸拔抑滥阋欢ㄓ泻芏鄦栴}，你還要見柳周和蘇阿姨，我來安排。你等我半個小時，我回來接你。”

    林尋：“還有程朗！”

    許亦為：“好?！?/br>
    電話很快切斷，林尋一時無暇去想為什么許亦為的聲音變了，只顧著低頭尋找資料中的不同。

    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可她清楚地記得這些女性受害者的背景信息，然而“原本”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女死者的資料竟然消失了！

    這就說明小維在那個時間點做了改變，救了她們的命？

    是的，一定是這樣！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前面的人沒事，后面的還是遇害了？

    這中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林尋邊想邊往后翻，直接來到程朗的資料收集。

    這里面依然提到程朗和幾位女受害者的接觸歷史，還提到程朗一直受到精神病的困擾，在許南語投資的醫(yī)院里治療，而蘇云就是這家醫(yī)院的護士長。

    許南語遇害當天沒有穿白色的大衣，但她依然遭到毒手，蘇云因此受到精神刺激，從護士長變成了病人。

    為什么！

    半個小時林尋根本來不及看完變動過的所有資料，更不要說展開思路了，她很快換上外出的衣服，洗漱后就等許亦為回來。

    許亦為提前了幾分鐘，聽到開門聲，林尋抱著資料夾沖下樓。

    許亦為關(guān)上門，回身握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冷靜，聽我說?！?/br>
    他的聲音很低，林尋逐漸定下神來，這才注意到許亦為的變化，少了幾分銳氣，眼神很堅定，卻又好像多了幾分冰冷，還殘留著小維的影子，但更像是第一個世界的他。最主要的是，他的氣色看上去比“昨天”要憔悴，人也更瘦。

    林尋點了下頭，隨即就在許亦為的眼角發(fā)現(xiàn)了一道疤痕，很細小，離近了才能看到。

    就在這時，許亦為松開手，解下自己的圍巾，又將襯衫領(lǐng)子的扣子解開兩顆，而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林尋臉上。

    林尋不解，正要問他做什么，目光就順著他的動作看向他的脖頸，然而她看到了一道更明顯的白色傷疤，從耳后滑到脖子上，是刀疤。

    林尋愣在原地說不出話，許亦為卻很平靜：“我和兇手交過手，這是他留下的。我撿回一條命，但當我從醫(yī)院醒來，你mama已經(jīng)……很抱歉，我沒能阻止他?！?/br>
    林尋和許亦為很快前往醫(yī)院，許亦為就在路上將這個世界的版本補充給她：“一開始很順利，我成功改變了前兩名女死者的命運。她們沒有出現(xiàn)在遇害地點，我也沒有見到兇手。到了第三個，我因為一點事情耽擱了，那個女人死得很慘，我向警方報案，但因為我沒有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我也不‘認識’程朗，警察根本不相信我的話?！?/br>
    因為這件事，許亦為一度被懷疑患有精神病，但許南語比較溫和，只是規(guī)勸他接受治療，并沒有采取強制措施。

    許亦為失去了能力，作為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令這個世界的人相信他可以救那些人的命，于是在第四、第五個受害人出現(xiàn)之后，許亦為也結(jié)束了治療。

    他用了一些辦法引導許南語，令她開始相信他——他提到的投資都賺錢了，連細節(jié)都一模一樣。

    這之后許亦為便得到了許南語幫助，有了錢有了資源，有些事辦起來就快速很多，他們不止將程朗找到，還協(xié)助警方趕在有更多受害人出現(xiàn)之前就將程朗逮捕。直到現(xiàn)在程朗仍在接受強制治療，管理非常嚴格，而且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離開強制治療所。

    聽到這里，林尋忍不住將許亦為打斷：“既然程朗已經(jīng)被捕，為什么我mama還會……”

    許亦為深吸一口氣，看著路的前方，語氣沉重道：“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那天的事很突然，我以為程朗被抓了，即便那天你mama和蘇阿姨約了見面也沒有關(guān)系。而且醫(yī)院是你mama投資的，她們本來就經(jīng)常見面。直到警方找到我……我當時還躺醫(yī)院。我是在你mama遇害以前半個月遭到襲擊，我沒有看到那個人的樣子，但事后想起那些細節(jié)，和兇手給我的感覺非常像。”

    盡管在那以前，許亦為和連環(huán)兇手沒有直接接觸過，但女受害人的資料他早已爛熟于心，尤其是兇手下刀的習慣、力道。

    許亦為：“我肯定就是他，程朗不是真兇，或者說他不是唯一的兇手——兇手有兩個人?！?/br>
    林尋好一會兒找不到語言，只能盡力消化這一切，同時還要翻看資料一一對應細節(jié)。

    直到車子開到醫(yī)院的停車場，林尋看著前面的大樓，終于開口：“如果是兩個人，那這個人一定認識程朗，和他有很密切的關(guān)系?？墒恰?/br>
    可是資料上針對程朗的所有背景調(diào)查，他的親朋當中并沒有人符合這一特點，更不要說這個人還有本事將自己掩飾得這樣高明，完全逃脫警方的眼睛。

    許亦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這些年我們一無所獲?！?/br>
    林尋側(cè)頭看向他：“你……身體怎么樣？”

    她很艱難才問出這句話，心里的感受非常復雜，除了愧疚、自責，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情緒，當然也很挫敗。

    許亦為看了過來，扯出一點笑容：“我已經(jīng)好了，不要往心里去。你放心，我會幫你把他找出來，當年若不是你mama從外面聘請最好的醫(yī)生全力救我，我早就走了。就算你不說，那個人我也一定會揪出來。”

    林尋無法想像許亦為是怎樣挺過來的，那些資料她也記得，兇手的刀法既狠且毒，若非許亦為是男人，在力氣和體格上比女人多了幾分天然優(yōu)勢，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但即便他撿回一條命，受傷的脖頸依然造成不小的后遺癥，他看上去遠沒有前面世界的許亦為健康，有些瘦，唇色偏白，說話的氣力也沒有那么足。

    人養(yǎng)病是需要心情的，心情差的人病情恢復就會慢，還會落下病根。

    許亦為剛醒來就聽聞許南語遇害的消息，這對他來說是個打擊，一定會影響他的傷勢，他甚至會疑問，會自責，為什么程朗已經(jīng)被抓了，許南語還是被殺了？這些問題和困擾纏繞著他，心根本靜不下來，傷怎么會好得快？

    林尋想著這些，有點心不在焉，下車后便跟著許亦為走進醫(yī)院，思路越來越亂。

    她抬過兩次頭，看向許亦為的背影，快到柳周的診室之前，她終于忍不住伸長手臂，一把拉住他的手肘。

    許亦為停住了，遂轉(zhuǎn)頭看她。

    林尋卻驚訝他的手臂比想像中還要瘦，她看向他的眼睛，輕聲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許亦為平靜的面龐逐漸浮現(xiàn)笑意：“又不是你的錯?！?/br>
    林尋調(diào)整著呼吸，努力平穩(wěn)著聲線：“我mama的命運，是因為我一直不肯接受，才一次又一次去改變，卻因為我的執(zhí)念害了其他人。我這樣說很矯情，但我真的沒想過要傷害你，我真的希望你能好……”

    也就是這一刻，前面世界的許亦為出現(xiàn)在林尋的腦海中，無論是嚴肅、不茍言笑的他，還是無奈、妥協(xié)的他，或是年少一些透著桀驁的他。

    林尋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這個病弱的他，一時卻有些分辨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她認識的許亦為，是長輩還是哥哥，是少年還是成人，是健康的還是帶著病氣的。

    唯有一件事林尋很肯定，那就是無論哪一個世界的許亦為，都是正向的、穩(wěn)重的，他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么，而不像她有時候會搖擺不定，會軟弱會脆弱，還會生出黑化的人格。

    就在林尋愣神的時候，許亦為又是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繼續(xù)往前走：“我就知道你回來以后一定會自責，你嘴上說著對不起，心里的歉意可能是嘴上的一百倍。雖然我知道這很難，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要把事情擱在心里，事情發(fā)生了就要去面對、解決。是你說的，人要朝前看。”

    林尋低下頭，再沒說過一個字，直到許亦為松開手，敲開柳周診室的門。

    進門前，許亦為只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了，你盡管問，關(guān)于蘇阿姨的情況她都會告訴你?！?/br>
    林尋點頭，遂調(diào)整好呼吸，命令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靜、沉著，不能浪費接下來的時間，要將能問的都問清楚。

    然而林尋剛做好這番心理建設(shè)，門開啟的瞬間，她卻在辦公室里見到兩個人。

    女的是柳周，男的背對著門口，穿著白大褂，顯然是柳周的同事，頭發(fā)兩邊有些斑白，身材中等。

    聽到聲響，柳周看了過來，男人慢了半拍才轉(zhuǎn)過身。

    林尋的目光也從柳周臉上緩慢地移動到男人身上，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她的瞳仁微微收縮了一瞬。

    男人已經(jīng)站起身，越過林尋，和站在門邊的許亦為打招呼。

    許亦為回應了兩句，但林尋沒有聽清，她的耳朵嗡嗡的，背脊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就算背后沒有長眼睛也能感覺到男人的動作——他已經(jīng)走出門口，還將門帶上。

    門外再度傳來男人和許亦為的說話聲，男人聲音底氣很足，底蘊很厚，許亦為的聲音則比較輕緩。

    男人還囑咐許亦為要來復查，又要開藥給他了等等。

    柳周注意到林尋的異常，繞過辦公桌走到跟前：“林小姐？”

    林尋猛然醒神，只感覺到血液自臉上褪去的冰冷，連手指和腳趾都冷得發(fā)麻，她找回語言的第一句話就是：“剛才那個人，是不是叫王崢？”

    柳周：“是啊，你不是認識嗎？”

    林尋又問：“他是大夫，不是病人？”

    柳周：“當然，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林尋看著柳周的表情和她眼睛里的關(guān)切，不用問就猜到是為什么，想必這個世界的林尋也因為許南語的死受了刺激，在這幾年里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療。

    林尋搖了下頭，走到桌前坐下：“我沒事。”

    柳周也跟著折返，說：“院長剛出事那一年，你來找過我好幾次，要我將蘇女士的病例給你看，不過許先生不同意，而且這有悖我的職業(yè)cao守。其實今天我也不該拿給你看的，但許先生很堅持，還說如果有一天他帶你來見我，要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林尋不知道許亦為拿出怎樣的條件讓柳周同意，他一向有辦法，她眼下只關(guān)心蘇云講述的故事，還有那個王崢會從病人“變成”醫(yī)生？

    多次穿越的經(jīng)驗告訴她，王崢身上一定藏著秘密，而且和她要找的真相有關(guān)。

    第71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林尋安靜了好一會兒，并利用這短暫的空白時間整理思路。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許亦為死于十四歲，而她因為四歲那年被許亦為救下，蔣媛也沒有溺水而亡，母親許南語和蘇云的友誼一直持續(xù)到后來。而且許南語生意做得不錯，而她自小生活無憂無慮，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心理咨詢師的工作，還有多余的心情和蔣延、余寒這對發(fā)小糾纏不清。

    那個時候是她第一次見到患者王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