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柊說：“為了緩解心里的愧疚感，為了救一個人。哦，應(yīng)該說是兩個人?！?/br>
    林尋消化著秦柊的話，跟著問：“你穿越了一次救了兩個人，還是說你為了救兩個人穿越了兩次？”

    秦柊：“是兩次，而且都成功了。”

    他的語氣中有一點細微的得意。

    林尋歪了下頭，觀察著秦柊的表情，琢磨這他的口吻，然后說：“可是你看上去并不快樂，這件事似乎也沒有令你有很多成就感。既然你已經(jīng)做到了，為什么還要參與研究這種技術(shù)？”

    秦柊沒有回應(yīng)林尋的判斷，只是說：“我的能力還不夠純熟，我需要進一步掌握技巧，科學研究會令它更加穩(wěn)定，安全性更強。興許還可以去到未來，或者去任何一個我想去的時間和地點?！?/br>
    林尋：“這么說你只回到過去，是為了救人回去的，所以你回去的時間與你心里想救的人有關(guān)。那這么看來，你的穿越和你的執(zhí)念是掛鉤的?！?/br>
    秦柊瞅著林尋，忽然間發(fā)現(xiàn)與林尋聊天的樂趣。他很少能和一個陌生人聊這么久，而且一直都有聊下去的欲望，并不是出于禮貌和應(yīng)付。雖然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很普通，卻也很舒服，并不會為了尋找話題而絞盡腦汁，也不必為了在對方心里贏得一個好印象而努力扮演不熟悉的自己。

    半晌，秦柊說：“我的能力是我母親遺傳給我的，如何回到過去也是她教我的，就在我十歲那年?！?/br>
    林尋更驚訝了：“你看上去真的像是在開玩笑，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說的好像是真的?！?/br>
    秦柊問：“真的怎樣，假的又怎么樣？”

    林尋思考了一下說：“不怎么樣，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想繼續(xù)往下聽，再說真假也不重要?！?/br>
    秦柊又是一笑：“我母親還說，搞清楚自己為什么穿越非常重要，要通過這種能力度過怎樣的人生是我要想明白的。”

    林尋順著話茬兒：“這么說，這種能力并不能讓人長生不老，你的細胞仍會老去。如果穿越了一輩子，到最后發(fā)現(xiàn)遺憾比快樂要多，有很多后悔的事無法去彌補，這一生下來依然是碌碌無為，這樣好像更可憐。”

    秦柊：“就像一個億萬富翁，到死的那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有錢也沒有過得很開心，最終什么都沒有抓住。”

    林尋沉默了。

    片刻后，秦柊發(fā)問：“假設(shè)你有這種能力，你想要怎樣的人生呢？”

    林尋抬眼看他，他這才注意到林尋的眼睛比一般人要亮一些，而且是一種純粹的色彩，并不是那種看上去很精明或很機靈的光澤，只是清透?；蛟S她的經(jīng)歷和認知還來不及在這股清透中染上其他成分。

    林尋說：“我也不知道，目前的初步想法是，我想要一個完美的世界。”

    “完美”二字令秦柊覺得好笑，而且是帶著一點嘲諷的，相比林尋的純粹，他似乎顯得太復(fù)雜世故了些。

    秦柊：“描述一下你的完美世界?！?/br>
    林尋沒有被他的嘲弄影響到，只說：“有家，有家人，有朋友，有平靜的生活，和一份和自己興趣相符的工作?！?/br>
    秦柊問：“只是這樣？”

    林尋：“對我來說，這樣已經(jīng)很難了?！?/br>
    秦柊：“可人是不知足的，等你擁有了這些，你還會想要更多?！?/br>
    林尋沒有急著否認：“也許吧。但我不知道不知足的自己是什么樣，我還沒有機會見到。我知道在這個世界，這些心愿是永遠無法達成了?！?/br>
    第143章 chapter 08

    卷五.起源

    chapter 08

    數(shù)日后，林尋參加了一次新鮮有趣的實驗，每一個實驗者都要單獨進入一個小黑屋，不過不是全黑，屋子里會播放一些音樂，還有一個小屏幕會隨機播放一些與宇宙奧秘有關(guān)的片段。不過雖然小屏幕會有燈光，卻不足以照明，看不清四周的情況。

    小黑屋很溫暖，地上鋪著一些軟墊，屋內(nèi)還有淡淡的清香，讓人很有安全感。

    這是一種比較容易讓人放松的催眠方式，被催眠的人不會真的在這里入睡，只會進入一種全然放松精神，想這樣一直待下去的感覺。還有的人會處于半夢半醒狀態(tài)，若這時候與被催眠者聊天，依然會得到回應(yīng)。

    人在很精神的時候，或是明亮的燈光下，注意力會比較集中，被問問題會立刻思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或與當時心情比較相符的回答。而這樣的答案往往都是經(jīng)過篩選和剪輯的。

    林尋對于這樣的催眠方式并不熟悉，起碼她看心理醫(yī)生時沒有這樣的安排，但當她走進房間后不久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是一種催眠。

    她并不排斥，因為她沒有需要隱瞞的東西。

    林尋很快就投入到影片當中，她對宇宙奧秘有著天然的興趣，尤其當影片提到時空扭曲、時空折疊和黑洞的關(guān)系時，她看得額外專注。

    就在這時，小黑屋里又走進來一個人，聲音很輕，林尋只聽到了很細微的響聲，然后就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道存在感，還聞到一點點陌生的氣息。

    來人身上的氣味兒與這個屋子的清香融合在一起，并沒有讓人不舒服的侵略氣息，林尋只朝那存在感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因為她什么都沒有看見。

    林尋繼續(xù)看著影片，同時感覺到來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可她覺得這個人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林尋沒有因為陌生人的出現(xiàn)而感到不適，只是雙手抱膝，維持著原有的姿勢。

    幾分鐘后，這個陌生人開口了：“要喝果汁嗎？”

    林尋有一絲驚訝，猶豫了一秒說：“好?！?/br>
    陌生人：“你的手在哪里，把你的手給我?！?/br>
    林尋朝陌生人出聲的方向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黑漆漆的空間里摸索試探，同時她還在想，這個陌生人的聲音似乎有一點耳熟，不過他刻意壓低了嗓音，她一時也無法辨認清楚。

    手指在空中停留了一會兒，突然觸碰到一點存在感，那是對方的手指，溫熱的。

    林尋一怔，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繼續(xù)觸碰，然后感覺到對方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帶著她的手指摸向了玻璃杯。

    陌生人動作并不快，非常緩慢地將玻璃杯完全交到她手里，確保她握住了這才松開。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卻不陌生，林尋將杯子湊到自己的嘴邊，還要小心翼翼的用嘴唇觸碰杯緣。

    果汁是蘋果味兒的，很好喝。

    因為影片聲音非常小，屋子很黑，沒有嘈雜的環(huán)境音，視覺也受到局限和阻礙，因此人的聽覺會額外敏銳。

    林尋聽到了自己的吞咽聲，她想旁邊的陌生人應(yīng)該也聽到了。

    直到四五口果汁喝下去，那陌生人再次開口：“這樣的環(huán)境還適應(yīng)嗎，會不會覺得太黑了？”

    林尋咽下果汁后說：“我很喜歡這里。我不怕黑。”

    在林尋以前，曾有實驗者進來沒多久就吵著要出去，還嚇哭了。而且有一些精神病患者是伴隨焦慮癥癥狀的，全黑的屋子會令他們感到不適、恐懼、驚悚。也有一些普通人無法再太過黑暗的屋子中睡覺，一定要留一點光線，否則心里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為什么喜歡？”陌生人繼續(xù)發(fā)問，“說說看你的感覺?！?/br>
    林尋描述道：“我看不到周圍的環(huán)境，我和這片黑暗融為一體，你也看不到我。我不用像在白天那樣保持著清醒，我可以更專注的看這部片子，思考里面的內(nèi)容。我剛才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時空穿越了，那穿越的過程是一瞬間的，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呢？如果需要一段時間，那么我的精神會不會就處在時空隧道里？時空隧道是什么樣的，我猜也是全黑的。它應(yīng)該就像是宇宙，沒有聲音，無邊無垠，或是像那個黑洞，深不見底，神秘卻又發(fā)出巨大的吸力?！?/br>
    林尋的所有表現(xiàn)包括這些描述都被錄了下來，她是所有實驗者中表現(xiàn)最穩(wěn)定的。

    陌生人接道：“他們有的人更希望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一個人會很害怕，而你好像很喜歡獨處?！?/br>
    林尋回答道：“我也是人，當然也需要社交，只是需要的不那么多。如果有充足的糧食和水，還有一個溫暖的小屋子休息，我可以在里面待上一個月?！?/br>
    陌生人問：“不寂寞嗎？時間就這樣流逝了，不覺得可惜嗎？”

    林尋搖了下頭：“時間本來就是用來流逝的，我并沒有將它浪費掉。就算在小屋子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思考、想事情、睡覺做夢，這也是一種有效地利用。”

    林尋的想法很簡單，她不覺得哪種人生是虛度的，也沒有人規(guī)定和朋友社交比一個人待著更有價值，讀書就一定比睡覺更有意義，沒有事情是白做的。

    片刻后，林尋開啟了一個話題，還是因為這段影片而生出的想法：“你說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時空的話，那么另一個世界的我們是什么樣的呢？是好人還是壞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活到了多少歲，有沒有殺過人，還是說連人都不是，只是一棵樹、一只小動物？”

    在此之前，秦柊想過另一個世界的他是什么樣，但他從沒有往其他物種上去思考，林尋的問題令他不禁輕笑出聲。

    林尋問：“你笑什么，我問得太幼稚了？”

    秦柊說：“不是，很有趣。如果是其他物種，你會希望是什么？”

    林尋停頓了幾秒，仿佛在糾結(jié)，然后說：“我也不知道。似乎做動物、做植物并不比人更好，同樣都是無力改變命運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寧愿做一段數(shù)據(jù)，就存在電腦里，讓有需要的人調(diào)出來讀取。”

    這又是一個新鮮的描述，秦柊笑意漸濃：“那是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

    林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你有沒有看過那些時空穿越的影視劇和小說？它們每一個都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和一套時空穿越的理論解釋，故事和劇情一定要基于那些理論的基礎(chǔ)上才能成立，起碼要自圓其說。我想如果我是數(shù)據(jù)，我就要成為這樣一個故事，我看著進入這個故事的人們在這里摸索、體驗，度過每一個劇情難點，一步步走向終點，再觸發(fā)不一樣的結(jié)局。我看著他們，時不時給出提示，就好像我也加入了一樣，但我始終都是一個旁觀者，卻能站在上帝視角跟著他們一起體驗不同的人生?！?/br>
    秦柊笑道：“你的想像力很豐富，應(yīng)該將剛才的想法寫成故事?！?/br>
    這一次，林尋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等我結(jié)束了這里的實驗，我想我會的。醫(yī)生說我們這樣的人就是腦子里裝了太多想法，但是身體又無法完全消化代謝，于是就在心里內(nèi)耗，漸漸悶出了這種病。這聽上去就像是吃多了消化不良一樣。如果我能將我想到的故事寫下來，那么即便我這輩子都不能見證時空穿越，也能通過我的文字完成這項心愿了。而那些讀到故事的人，因為知道小說是虛構(gòu)的，并不會因為這些內(nèi)容的天馬行空就覺得我有病。”

    秦柊接道：“人都是這樣的，生活里保持著理智，遇到不同尋常的事會用有色眼鏡看人，但如果是看小說，就包容得多，能允許一切不可思議。”

    “嗯。”林尋應(yīng)了一聲，朝秦柊的方向看過來，同時露出淺淡的微笑。

    也就是在這一刻，屏幕上的光線稍微強了一點，剛好從她的側(cè)臉上滑過，秦柊恰好捕捉到那抹笑容。

    雖然很淡，雖然看不清楚，但這一幕卻像是沉入湖面的小石子，沉入湖底的過程沒有人會在意，可它卻永遠地留在了那里。

    第144章 chapter 09

    卷五.起源

    chapter 09

    當秦柊認識到林尋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之后，他很快就體會到何為失去。

    這個時候的秦柊還沒有想到林尋在他心里留下的那一點漣漪意味著什么，幾天后秦柊接到了福利院的通知，說是要參加其中一位老師的追悼會。

    秦柊感到很震驚，這位老師他印象很深，算是彩喻老師以外對他最好的老師。

    這段時間因為忙于科研，秦柊沒有回去福利院，自然不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會兒細問了才得知，老師幾個月前做了一次體檢，在肺部拍到一點陰影，不過他并沒有當真，只說自己年輕時得過肺結(jié)核，應(yīng)該是那時候留下的斑塊兒。

    事實上，老師心里也是有畏懼的，擔心進一步檢查會驗出不好的東西，對于家人的規(guī)勸也沒有在意，煙癮也沒有因此收斂。

    沒想到幾個月的時間那斑塊兒發(fā)展的如此之快，先是檢查出便血，確診了腸癌，進而查到是肺癌轉(zhuǎn)移。

    除了病理上的原因，生活里遭遇的事也起到關(guān)鍵性作用，正好這幾個月老師妻子去世，令他心情沮喪，又要面對痛苦和哀傷又要照顧年幼的孩子，身體一下子負荷不住這才住院查出來。

    追悼會上，氣氛額外沉重，老師們長吁短嘆地說，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就好了，就是不聽勸，要是幾個月前趕緊檢查，立刻干預(yù)治療，病情也不至于發(fā)展得這么快。

    就連醫(yī)生都說，這幾個月是非常寶貴的黃金治療期，錯過了沒有后悔藥，而且檢查出斑塊兒已經(jīng)是身體發(fā)出的最后一次信號。

    追悼會后，秦柊沒有絲毫猶豫，第一時間來到住所洗手間的鏡子前。

    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動用能力，這一次和之前一樣不是沖動，而是知道自己一定會這樣做，如果不做必然會在心里時時刻刻地惦記。

    都說人生是學習“放下”的過程，而他還悟不透這兩個字。要經(jīng)歷多少次失去，多少個遺憾，才能真的拿起“放下”二字？

    或許這里面還有林尋那番話的印象，她說她只想要一個完美世界。而她所謂的完美世界與旁人定義的不同，沒有大富大貴，沒有人間極樂，沒有衣食無憂，只是平淡的生活，圍繞著家人與朋友。

    也是到這一刻，秦柊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當中也存在著大大小小的遺憾，以前只知道遺憾存在，并沒有細數(shù)。真要細數(shù)起來，似乎每一年都在失去。

    其實秦柊這次回去并沒有太過執(zhí)著，他知道自己很輕易就能扭轉(zhuǎn)過去，于他只是舉手之勞的事，但是對老師來說卻能直接改變命運。那他為什么不做呢？

    就這樣，秦柊回到了幾個月以前，并在身體檢查之后就以實驗室出資的名義，給所有老師提供一次更徹底的全身檢查。

    老師的肺癌很快就被查了出來，幸而還沒有到中晚期，只要干預(yù)及時，五年十年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