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護(hù)送靈寶東赴天山之行，除了乾門特來襄助的弟子們之外，寒淵尊與其師妹也會(huì)一同前往?！?/br>
    蕭仲說著，話鋒一轉(zhuǎn)：“乾門與我九思谷同氣連枝，算得上一脈相承，寒淵尊將來更是要登臨乾元道子之位的人，依我看，此行既有他們二位在，那這件事就需問過他們的意見，晚輩不敢擅自決議。”

    燙手山芋來得飛快，躲都來不及，就砸懷里了。

    “……”

    云搖微微磨牙。

    果然是蕭九思那個(gè)偽君子谷主帶出來的，這一肚子壞水才是真的一脈相承。

    在一眾九思谷長老期盼的目光下，慕寒淵卻是先望向了云搖。

    約莫晚他一息，云搖也看向了他。

    兩人目光對過后，各自轉(zhuǎn)回，順理成章就接過了話頭的卻成了云搖。

    “兩門確是同氣連枝，一衣帶水，想要我和寒淵……師兄，與你們共進(jìn)退，自然也可以，”云搖從椅里起身，目光轉(zhuǎn)過眾人一圈，最后落在蕭仲臉上，“但至少得讓我們知道，這神秘得招惹來了仙魔兩域注意的所謂‘至寶’，究竟是個(gè)什么東西，又有何作用吧？”

    “……”

    九思谷幾人間微起了低聲，顯然內(nèi)部也有分歧。

    片刻過后，蕭仲?zèng)]有站出來，倒是云搖今日才見了的幾張長老新面孔中的一位主動(dòng)開了口：“云道友，并非我等藏私，而是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實(shí)不相瞞，就連我谷內(nèi)弟子，前幾日竟然都出了那叛谷之人，否則也不至于將此事鬧得天下皆知?！?/br>
    “沒錯(cuò)，這種情況下，多一個(gè)人知道就是多一分風(fēng)險(xiǎn)，”座下那位稍有些急脾氣的長老忍不住插話，“兩位道友何必執(zhí)著于此呢？”

    “……”

    云搖忍住了翻個(gè)白眼的沖動(dòng)。

    所以說她明明信任九思谷的這些人，但又最厭煩和他們打交道——不是蕭九思那種表面謙謙君子實(shí)則一肚子壞水的，就是這種到死也倔的。

    打一次交道她要短十年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云搖語氣都冷下來，“若是幾位長老覺得寒淵尊和我不能信任，那又何必放我們?nèi)腙?duì)，還要日夜提防著呢？”

    急脾氣長老還要再說話。

    云搖橫眉望過去：“連這東西是什么、何人來搶、為何來搶都不得知，你們要我如何防范？若真是強(qiáng)敵來犯，生死攸關(guān)，你們又憑什么要我們?yōu)樗此酪粦?zhàn)？”

    滿堂闃然。

    四位九思谷長老在沉默中對視后，大約終于做了什么決定，其中一人起身離開，向殿后走去。

    而最開始對云搖開口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長老起身，頗為恭敬地給云搖作了劍禮：“云道友教訓(xùn)的是，這件事確實(shí)是我們失慮了，乾門如此赤誠以待，我們確是不該再作遮掩，我?guī)煹苓@便將那件靈寶請來?！?/br>
    老者一頓：“至于這靈寶，盡管這些日子仙魔兩域?yàn)樗[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但事實(shí)上對于多數(shù)修者來說，它其實(shí)都與一塊普通石頭無異?！?/br>
    云搖微微蹙眉。

    她身后，慕寒淵神色淡然如常，丁筱和何鳳鳴卻已經(jīng)是藏不住的驚愕與不信了。

    一眼將四人神色收于眼底，長老苦笑：“其實(shí)這也是我們不愿說出的原因——就算直說了，若非親眼所見，恐怕諸位都不能相信。”

    何鳳鳴忍不住搶問：“若真如此，為何仙域內(nèi)如今皆已盛傳，言此物是天地至寶、世所罕見？”

    “…這位是？”長老遲疑了下，看向云搖。

    云搖頭都沒回：“乾門弟子，長老盧長安門下?！?/br>
    “……”

    幾位長老面色同時(shí)顯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微異。

    都是在“盧長安”的名字之后。

    云搖嘴角一翹。

    ……哼。

    藏得那么深，還不是被她試探出來了。

    與之同時(shí)，她身后，慕寒淵眼尾含笑，似乎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

    躲在他袍袖下的小金蓮不解地抖了抖花瓣。

    這點(diǎn)默契無人察覺，堂中正暗流涌動(dòng)。

    最后還是九思谷長老率直開口：“盧長老，似乎與浮玉宮的幾位宮主交好？”

    何鳳鳴又不是傻子，方才就察覺這點(diǎn)詭異了，剛要開口，就被身前懶洋洋的紅衣女聲截住了——

    “長老放心，他前些時(shí)日為了我門中事和他師父鬧掰了，這件事好些仙門弟子都應(yīng)知曉，你們九思谷中也有在看熱鬧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被他師父趕出來了，無須擔(dān)心。”

    長老面露遲疑。

    云搖想了想，又補(bǔ)上一句：“當(dāng)然，很可能是個(gè)苦rou計(jì)加反間計(jì)?！?/br>
    身后剛感動(dòng)又心情復(fù)雜的何鳳鳴猛抬頭：“？”

    就聽云搖不緊不慢地：“但也沒關(guān)系，他要真敢有二心，不用九思谷出手，我親自給他料理個(gè)親師父都認(rèn)不出來的模樣——這樣，可以了？”

    長老嘆了聲氣，苦笑：“云道友玩笑了。既然你如此說，想來也對我們所瞞之事有所猜測。沒錯(cuò)，我等是為了防眾仙盟中人，甚至很可能是某個(gè)仙門高層內(nèi)的合道境修者?！?/br>
    “……”

    前提浮玉宮，如今“某個(gè)仙門”是哪個(gè)已經(jīng)是呼之欲出了。

    云搖毫不意外，慕寒淵自然更是波瀾不驚。

    而他兩人一側(cè)，初次聽聞這個(gè)消息的丁筱和何鳳鳴，方才即便有所意料，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扛不住地傻在那兒了。

    開口的長老面色沉凝地看向云搖：“若是谷主與我等這些年的暗中調(diào)查無錯(cuò)，那當(dāng)年貴宗五師祖之死，便大有蹊蹺?！?/br>
    云搖眼神微晃了下，垂眸：“什么蹊蹺?！?/br>
    “谷主說過，在貴宗五師祖趕赴兩界山之前，他曾到貴宗拜訪，與慕前輩閑坐手談過幾局，彼時(shí)見慕前輩神思不屬，似有心事，便出言問了兩句?！?/br>
    “卻得知，彼時(shí)仙域一眾新起仙門之中，竟然有修者罔顧倫理，為了迅速提升修為，而行那殘害生魂、道魔合修之法！”

    “——！”

    丁筱驚駭，而何鳳鳴更是連椅子都險(xiǎn)些未能坐住。

    兩人身前的云搖卻像閉目似的。

    她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起前往梵天寺的路上，在仙域西南那座城池客棧里，先后遇到的那三個(gè)身藏黑霧之中的詭異修者。

    殘害生魂，道魔合修么。

    云搖無意識(shí)地攥緊了手指，指節(jié)微擠出咔咔的聲響。

    “……”

    慕寒淵于她身后撩起眼，眸色有些復(fù)雜地望著。

    “可惜，當(dāng)時(shí)谷主雖然震驚異常，但被慕前輩玩笑帶過，說只是不成氣候的小宗門而已，他自會(huì)出手料理，萬萬沒想到……”

    長老一頓，憾聲道，“再聽說慕前輩的消息，便已是他遇魔域修者舉城突襲，葬身于兩界山了?！?/br>
    再開口時(shí)，云搖的聲音有些輕?。骸霸瓉硭褪菫榱诉@點(diǎn)事，才‘死’了啊。”

    她啞然失笑，借著轉(zhuǎn)身回席，藏下了睫底那一線淚意。

    慕寒淵將茶盞正遞于她身前。

    云搖接過，合著眼仰頭一飲而盡。

    茶水總算灌下她滿腹酸澀與恨意，她笑著合掌，緩緩將瓷杯捏作齏粉。

    “我?guī)熼T眾人，全都死在了仙魔之戰(zhàn)里——他們?nèi)巳颂熨x仙才，破境飛升有望，他們是為誰而死？可笑仙魔之戰(zhàn)結(jié)束尚未逾十年，竟就有人要效仿魔域修行……”

    云搖緩張開手，任那齏粉被風(fēng)吹散去。

    風(fēng)中，若有劍聲錚冷清唳。

    “浮、玉、宮。”那三個(gè)字猶被嚼碎了，咬成粉都不足泄恨，云搖一字一頓地沉下聲，像要將它們死死釘在腦海里。

    “師尊?！?/br>
    神識(shí)傳音里，忽響起慕寒淵的清聲。

    云搖微頓了下，垂眸，對上了那人坐在身側(cè)，撩起長眸闃靜望她的眼睛。

    多神妙的一雙眼，好像只消他看她一眼，她的心情便會(huì)被他眼底的沉淵撫平。

    “那些踩在你師門血骨之上，為一己私利為所欲為之人，”慕寒淵輕聲傳音，“我會(huì)為師尊從這世上盡數(shù)抹除?！?/br>
    云搖微微一怔。

    慕寒淵這眼，這話，這神色，猶如酷烈暑日下，為她傾奉上的一盞雪茶。

    雪意沁人，輕易便撫平了她心底guntang的怒意。

    可又有一絲莫名不安的涼，取而代之地，沁入了她心底深處去。

    她下意識(shí)地抬眼，在近在咫尺這張如冰雪清雋秾麗的面龐上，像是幻覺地，見血色魔紋從他眼尾沁起。

    云搖用力眨了下眼。

    一切幻覺又已褪卻。

    ……夠了。

    云搖在心底警示自己。

    他不是前世的慕寒淵了。

    她不該再懷疑他，這樣只會(huì)將他推得更遠(yuǎn)。

    殿內(nèi)一片闃靜。

    九思谷幾位長老已經(jīng)交換過目光與傳音，雖不解“云幺九”這樣一個(gè)晚生了三百年的后輩弟子為何如此同仇敵愾，但至少都覺得欣慰得很。

    至于旁人，就是受打擊了——

    “浮玉宮……怎么會(huì)……他們可是仙門之首啊，何必要做這種事？”何鳳鳴忍不住拍桌站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此刻滿腔怒漲，卻又不知道該朝誰去。

    他是不能理解師父的一些言行，但他也絕未曾想過，師父一向交好的浮玉宮幾位宮主，竟然有可能參與到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情當(dāng)中去。

    師父他也……知情嗎？

    云搖聞得何鳳鳴的顫聲，冷淡回眸：“三百年前的仙門之首可輪不到他浮玉宮，若非你師祖?zhèn)儽M數(shù)死于兩界山，哪里輪得到宵小稱首？”